(李宏杰对话姜昕)
李(李宏杰):你怎么理解女权?
姜(姜昕):我觉得不存在这个问题,我很讨厌这个。
李:女权?
姜:不是反感女权,什么叫女权呀?大女子,非得做一个跟男人似的,我觉得没味,说实话,女人做音乐应该有女人的味,女人做摇滚乐也应该是女人的摇滚乐,别做得跟男人似的,也像男人似的扯着脖子在台上使劲地喊,喊得筋都绷起来了,然后穿得特男性化,那就不是女性摇滚。
李:也就是说音乐上一定要有自己的特点。
姜:对,我觉得男人跟女人就是有性别区分的,所以男人做的音乐跟女人做的就应该不一样,女人的音乐就应该有女人的魅力,有女人的性感,男人的音乐有男人的那种力量,应该是有区分的,柔其实也有劲,并不是一定要刚才有劲,柔还可以克刚嘛,我觉得道理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不喜欢那种喊口号,女人当然应该被尊重。
李:但是强调女权没什么意义?
姜:对,据我所知我看到她们成天喊着这样的口号的人,他们都是男人,我觉得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可能受什么刺激了,或者他们自己不能化解这个,所以自己提出来了,但是如果有些地方真的存在歧视,欺压或不尊重,这个就是不对的了,但我还是认为女人要有女人的味道,男人要有男人的味道,女人别弄得跟男人似的,我的音乐不是吼叫,我喜欢的Richie Lee Jones也是因为她特别……
李:你对爱的理解?
姜:我的专辑中有一首歌就叫爱,那就是我对爱的理解。
李:你的意思是让大家去听歌?
姜:对,那就是我对爱的理解。
李:那你对性的看法?
姜:如果抛开爱而言,就没有意义了。
李:你的意思是有爱才能有性?
姜:对,没有爱的性我觉得就是动物,人是先有灵魂上的沟通才会有进一步的东西,如果简单直接地,那么我反感,那也不叫性。
李:那是什么。
姜:本能吧。
李:那下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就知道了。
姜:什么?
李:你会跟陌生男人上床吗?
姜:不会。
李:你会爱上一个跟摇滚乐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吗?
姜:我的回答是我不会爱上一个跟音乐没有关系的人。
李:但是如果他能帮你实现你的理想呢?包括你在音乐上的理想。
姜:你是说一个投资老板?
李:对。
姜:那我可能没兴趣。
李:也就是说即便他能帮你实现你的理想,但他跟音乐没什么关系,你也不会爱上他?
姜:我要爱上的这个人必须是撞音乐,能跟我分享的人,所以他得跟音乐有关系,我指的是这个关系,不是说他一定要做音乐,但一定要懂音乐,还必须爱音乐,也爱听,能跟我分享美好。
李:摇滚乐在你生活中的位置?
姜:音乐让生活更美好。
李:如果有1、2、3、4它排第几位?
姜:说实话有时候我挺恨它的,又恨它又爱它。音乐其实是一个毒品,你听的时候会中毒,然后中毒之后会让你选择一种生活,好的音乐会影响你的生活,影响你的选择。可能这种选择是感性的而不理性的,或者假如是从理性的角度去看,比如我是特别现实的一个人,我选择钱,我不选择情感,我觉得情感我可以随便找,可是钱可以让我过得很好,有时从表面看可能让你吃亏,但是你是这种人的话,你真的没办法拒绝中毒,你听到的时候你就中毒了,能让你心里感动了或者你受它影响了,你真的逃避不了,我就经常听到一些特别好的东西,Cure的那张《Bloodflowers》;当时在车里,外面下着雨,那时感觉真好,一下子我就爱上那张专辑,后来大概两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听那张专辑,就没换过别的歌。太好听了,就觉得有时候是它把你抓住了,所以我说它是一个毒品,有的人天生注定了就要中它的毒,但是中它的毒我太愿意了,这就是音乐在我生活中的地位。
李:有多少人中你音乐的毒?
姜:我希望我的音乐能带给大家美好的感受。
李:你不想让大家听了你的音乐后过分地沉溺于伤感中?
姜:就算伤感,我也希望是那种美好的伤感,我在生活中体验到的美好我希望能通过音乐带给大家一起来分享。
李:你有崇拜的男性吗?
姜:你说的崇拜是精神上的还是……
李:就是精神上的吧,不会在乎他对自己做过的一切,不会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自己对他有一个认识,在我心里面他就是最好的,这就上升到崇拜了。
姜:那应该说是欣赏吧?我欣赏的人挺多的。
李:所有人中最欣赏的就叫崇拜。
姜:我认为我不会崇拜人,我只会欣赏人。
李:有某一个人是你最欣赏的吗?
姜:没有某一个,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人让我欣赏,但是我不崇拜。
李:欣赏挺多的。
姜:也不是特多,就是很影响我的人,从各个角度影响我的人,或者是某些东西让我觉得真美好。
李:能说有谁吗?
姜:许巍是一个。
李:窦唯对你有影响吗?
姜:当然有影响,我当年开始唱歌,唱得都是英文歌,那时候早,大概是90或91年,那时还没什么人唱英文歌,都唱港台的流行歌曲或西北风什么的,而那时我已经开始唱英文歌了,就是受他影响挺大的。那时我一听港台的歌曲他就把带子拿出来放他的,放随便的一张国外的,说别听这种烂东西,我觉得他对我影响真挺大的。那时他做过一张拼盘,全是他喜欢的英文歌,他串起来,那时黑豹还没出来,然后他自己在带子上写了一句话,说听完这些东西你就不会再听像讨厌的西北风之类的烂东西了。其实他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是我后来去体会的。
李:那你也很欣赏他了?
姜:是的,曾经欣赏。
李:只是曾经,现在不欣赏了?
姜:我欣赏他是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不是全部。
李:音乐呢?
姜:音乐我欣赏,他是挺有才华的,这点不可否认。
李:他从一开始到现在的音乐你都欣赏吗?他最新的这些你都喜欢吗?
姜:我喜欢。我觉得窦唯有一个优点就是能够不断把握新的东西,不断地否定自己,不断地寻找新的自己,就像当年黑豹那么火,把头发都剪了,我觉得乐队肯定都有忙着挣钱的时候,当时我们大家都一块儿劝他,他的经纪人也劝他别离开。当时我也劝他,他就对我说:姜昕,你希望我是一个特别红的傻B歌星,整天能挣特别多的钱,然后有一堆特俗特尖的特漂亮的女孩围在我身边转,你希望我成为一个这样的人还是希望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儿。他那时在音乐上跟黑豹已经有些分歧了,也没法再往一起走了。
李:那有几位女性影响你的?你觉得伟大的女性。
姜:我觉得伟大这个词就跟前面崇拜那个词一样,太高了,我不喜欢这样的词,我还是说欣赏吧,有欣赏的人。
李:欣赏的女性,有吗?
姜:有啊,就像Richie Lee Jones。
李:不光是音乐方面的,还有别的领域呢?
姜:这我觉得像居里夫人那种,但是似乎离我太远了。
李:那你下辈子做男的还是女的?如果能选择的话?
姜:还是做女的。
李:当你跟某位男士的爱情关系结束时你会怎么做?
姜:结束就结束了。
李:你会很坦然是吗?
姜:曾经不会,但是现在我敢这样说。如果结束了,我会掉头就走,然后说好吧,那么祝福你,再见!我的专辑里有一首歌就叫《再见》,我在前面写了一句话是,如果你能跟我说再见,那我也能够。
李:你对婚姻的看法?
姜:我想象的婚姻是一定要穿白色婚纱去教堂的那种,我要的婚礼一定是那样的,可是我觉得,其实那只是一种形式,也就是从小你从电影、文学里受到影响,觉得只有那样才够得上那个气氛。但其实婚姻的真谛是你找到的那个人真正跟你相通,能够理解你所有的人好或不好,能够包容你,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其它的条件都是次要的,而且有没有结婚证也不重要。
李:你结婚了吗?
姜:我没结婚啊,单身。
李:你没有在心里给自己定一个婚姻年龄吗?
姜:没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李:会一直单身下去?
姜:碰到了,就不会了。
李:还没碰到?
姜:当然没有,不过我觉得肯定会有的。
李:你对子女的看法?
姜:孩子很可爱。
李: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你会让他来到世上。
姜:那要取决于我是不是有一个特别稳定的感情,如果感情特别美好,我会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的,因为这会带给他美好,如果感情本身就不好,单独要这个孩子,那我不会的。我觉得人活着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最初你会觉得特别美好,但是后来不太无奈了,你就不会让你的孩子来这个世上,可是过了这段时间,你还是会认为人生还是很美好,可以体会很多东西,感受很多,还是不错的,包括所有的伤害。
李:新乐队是不是太形式化了。
姜:我觉得这帮孩子们耍范耍得特别好,我不想说别人好或不好,但我觉得这帮孩子的音乐里面缺内容,在台上耍得特别好,就是瞎骂一通。在网上有一篇文章叫退学的理由,那给人的是一种误导,非得在台上骂骂人,觉得那样才有个性,也不知道是我大了还是接受不了,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我认为还是要有东西拿出来,不管你怎么耍,年轻人应该耍,不耍就没劲了,但要看你怎么耍。
李:树村的乐队听过吗?
姜:没有。其实我听得不多,我都是听别人说这个乐队不错才会去听。
李:舌头听过吗?
姜:听过 一、两耳朵,但没细听下去,所以不特别?还有无聊军队,听过他们的,觉得他们做得也挺有意思的。
李:他们之后的这些你就不是太了解了?
姜:不太了解了,99年夏天开始到现在,我看演出比较少了。以前每周未我都比较喜欢去看演出,但是最近兴趣比较转了,比较喜欢电子的,比较喜欢DJ打碟,Orange还有小翁他们做的一个亮马河边,有很多国外的乐队都来北京,所以我现在比较喜欢电子乐,像Radiohead我很喜欢,总之兴趣变了,也没兴趣看演出了。
李:你以前喜欢谁呀?就是对你影响很大的音乐家?你做音乐的根源?
姜:根源?我没想过要模仿谁或做什么样的音乐,但是喜欢的特别多,女歌手特别喜欢Richie挺老的,可能有50岁了,但声音特别好,所有的乐器都自己玩,特别棒!还有……太多了。
李:男的呢?
姜:也很多,像The Cure、U2、Smashing Pumpkins、Radiohead,还有,反正特别多。
李:你喜欢的都是旋律特别好的。
姜:对,我喜欢那种东西。
李:那你对Hip—Hop或rap呢?
姜:没兴趣。
李:听不了是吗?
姜:是的,不喜欢,我太不喜欢Rap,太贫了。
李:你指老外的Rap吗?
姜:老外的Rap我也不喜欢,中国的也不喜欢。
李:中国的你指谁。
姜:我不知道有谁。
李:崔健有些东西就是rap。
姜:崔健是综合的东西,这没的说,我非常敬佩他,我觉得他是人到一个高度后,已经是Super Star了,但是他心态特别好,我特别欣赏他这点。
李:你现在对音乐兴趣也很大,没什么特殊原因会一直做下去对吗!
姜:对,会一直做下去。
李:但是像你喜欢的The Cure、Smashing Pumpkins都解散了。
姜:我也很难说以后的事情,但现在我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想了就会做下去。
李:你没有进棚,全是在电脑里做的吗?
姜:对,都是电脑里的缩混。因为没钱进棚,如果有钱,一半完成于电脑,那肯定效果会更好,如果有钱,拿到好的棚里缩混,肯定更好,但是没钱,所以没办法。
李:第一张专辑呢?
姜:当时有公司投资。
李:在棚里用了多长时间?
姜:40天。
李:这张如果进棚也要40天吗?
姜:至少要40天,太仓促就赶活了,就出不了东西了,而且人也有感觉好的时候,也有感觉不好的时候,你不能硬逼着他,每天状态都不一样的,比如有些东西用真乐器会更好。
李:你们都用到什么乐器?
姜:都有,吉他、贝司、鼓都有,但除了箱琴是小民弹的,其他的都是电影录的,音乐传达的东西有好的配乐当然更好,但是也不能只因为这个反正要根据自己的条件做。
李:你的两张专辑除了形式上和原则上,你觉得本质上有什么变化吗?或进步了记:还是把你表达的更清楚了?
姜:我觉得自己的心态健康了。
李:怎么解释呢?
姜:就是说时间带你的那种,起码比当初成熟了,歌词你会看出有一些伤感在里面,但是最终我都会给它化解掉,我觉得我是一个比较能够化解的人,并不是有什么事儿吊在脸上就抹不去了。我也会伤感,可是我写给自己一句话:我还是会坚强。也只能坚强,生活就是这样,就是会有很多事情伤害你,不光是感情的,我觉得这就是生活,特别自然,所有的东西来或者去都是自然的,就是这个心态。是听那些特别温暖、特别高兴的,听这种东西你会想到春天,万物生机勃勃,应该好好生活,带给你这种感觉。我想我再做下一张专辑的时候,现在我觉得人在生活里面,以前我会想那些感伤可能有人会跟你有共鸣,但现在你要带给别人的是快乐、温暖。
李:那你觉得你心态的变化是不是成长的必然?
姜:对,肯定是。对于很多事情,你第一次经历可能不明白,第二次经历你还是很困惑,到第三次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了,你突然明白那是规律,谁也躲不过去,不是你一个人会伤心,所有的人都会,这个世上没有人逃得过,也没有人会永远快乐,永远高兴,永远没有问题,所以你会觉得只是多或少,幸运一点儿或不幸运一点,只是这种区别而已。你要是看开这个,就别自己强求自己就行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做这个,我们应该带给别人的就是让别人好好地去生活,去享受,生活中每一个细小的快乐,这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周末了你约好朋友一起吃一顿特别好的晚饭,这种快乐挺重要的。
李:从第一张到第二张专辑,爱情是你的一个主题是吗?
姜:爱情有很多主题。
李:你的专辑里面很多歌都涉及到了爱情。
姜:对,有爱情,但有一些感情,也不只是对爱情的。
李:是生活态度改变了。
姜:对。其实“幸好”那首歌就是在说我的生活态度,对某些问题,我会抱什么样的态度去考虑。
李:对于中国做摇滚乐的女性,你有了解吗?
姜:有一些,比如蔚华,因为她的两张专辑也是祝小民做的,所以我知道她,就蔚华本人而言,她也是一个我挺敬重的人。
李:除了蔚华还对其他的人。像新的有了解吗?
姜:张浅潜,我觉得她是挺有才气的一个女孩子,还有就是肖楠,跟她认识很多年了,我觉得她也不错,但是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李:再年轻的没有知道的吗?中国做摇滚乐的女性。
姜: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做的是摇滚乐吗?
李:那你怎么定义的?
姜: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POP,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李:反正不是POP,但是你也不知道它是不是ROCK。
姜: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吧,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我觉得还是偏ROCK。
李:别人把你理解成为一个摇滚女性你介意吗?
姜:不理解别人怎么想我,关键是我怎么想我自己。
李:如果别人说姜昕是做摇滚乐的女性,你觉得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吗?
姜:我觉得我还不够,还差得远,我觉得一切都刚刚开始,但有一天我会是的。
李:是摇滚女性?
姜:也不是摇滚女性,摇滚女性就有点儿……有一天我会是一个……
李:不用摇滚用音乐对吗?
姜:反正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像Richie Lee Jones一样的。
李:更广义的,不只限于摇滚的是吗?
姜:对,其实我也挺喜欢城市民谣那一类的东西,我上过大学,我也有一些挺校园的东西,我心里有很多那种挺学生的东西,挺多的,因为上了太多年学了,十几年的学,有些东西挺根深蒂固的,念书多的跟初中就退学的人心里肯定有不一样的东西,包括人的气质上,可能会小资一点儿。可能我也有一些这样的东西在里面,可是我又有点儿不同,17岁我就在摇滚圈里泡,骨子里也喜欢这种东西,所以这些音乐真的是伴随成长,每一个时期爱听什么样的音乐,给你什么样的影响,印象都挺深刻的,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所以我觉得我自己是两边都一直那样的人,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放掉那些比较酸的比较学生的那种东西,我让自己更帅点儿,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还不是特别特别摇滚,我还做不到,但是可能性格本身又让我往这边走,所以一直就这样子。
李:那你应该算中国比较早的做摇滚的女性了。
姜:其实我做的不是特别早。
李:但是跟现在比起来你应该算。
姜:对,跟现在比是早的,但跟肖楠她们比,我觉得太晚了,96年我才出第一张专辑。
李:但你接触得早对吧?
姜:对,我是接触的早,17岁就开始了。
李:那几岁开始做?
姜:我第一张专辑是95年做的。
李:那时候多大?
姜:95年我25岁。
李:25岁开始做?
姜:对,以前我都是唱歌在歌厅,在酒吧,唱英文歌,我以前都唱英文歌,然后后来跟天蝎签了约,然后就开始做第一张专辑。那是95年,做时还没25岁,做完以后满了25岁。
李:那你有时会不会觉得自己比较老,就是和那些年轻的比起来,觉得她们有年龄优势?
姜:这个问题我觉得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李:所以说年龄……
姜: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心态,前两天我的一个女朋友,她也快三十了,但是她就说“说实话,我觉得30岁才开始,我突然明白青春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以前都是混沌的,根本不明白。”她说现在才明白了,才知道什么是年轻,以前不明白,认为只是岁数而已。
(该采访时间为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