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
（北京）
在一本名为《本雅明：作品与画像》的小册子里，收录着苏姗·桑塔格的《〈单向街〉英文本导言》和汉娜·阿伦特的《瓦尔特·本雅明：1892—1940》。这两篇文章所凭借的
材料大体相似（本雅明的作品、评论、书信以及肖勒姆发表的文本），内容皆涉及本雅明的藏书癖、他与布莱希特费解的友谊、他的研究对象、他对引言的着迷、他的写作方式以及他的十九世纪的巴黎。尽管后者还单独谈到了犹太教和自杀事件，但这并非它们之间的最大不同。———桑塔格鬼使神差般引入星象学的分析方法，将本雅明定位于“患忧郁症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她的文章充满了畅销命运书的气味。“土星气质的一个特征就是迟缓”，“迟缓是忧郁性格的一个主要特征，而笨拙则是另一个，这样的人注意到诸多的可能性，却意识不到自己缺乏行动的能力。还有一个特征是固执，自认为超凡出众。”在解释本雅明的困境以及他多舛的际遇时，桑塔格说：“惯于掩盖和保守秘密，在忧郁性格的人身上表现为某种必然性。”“需要孤独———以及由此带来的苦楚———是患忧郁症的人的又一个特征。”由此，本雅明的恋物癖和工作狂也被破译了，“如果忧郁症患者对人缺乏信念，他就有充分的理由对物保持信念。”“土星气质的一个特征是对自己意志的内在惰性倍加责难。由于坚信自己意志薄弱，患忧郁症的人付出超常的努力来培养意志。如果这样的培养成功了，结果就会是，过度生长的意志往往采取强迫的方式使自己献身于工作。”“就连梦想也被忧郁气质的人用于工作，他们也许试图培养一种迷幻状态，就像做梦；或者寻求到某种集中精力的途径，就像一些毒品所能提供的那样。”为了忘记时刻跟随于身后的死亡，本雅明必须跟自杀的欲念斗争，那么，“患有忧郁症的人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意志英雄？通过某种途径，使工作成为一种麻醉品，成为一种自我强制的行为。”这种不难理解的强迫症反过来又加强了本雅明对孤独的渴求，“为了完成工作，一个人必须处于孤独之中，至少不能受任何长久性关系的束缚。”
然而，桑塔格一旦触及坚硬的现实就会显得无能为力，不得不任凭本雅明丧命于犹豫之中。她采取了避重就轻的做法，用小说家或者上帝的语调作出如下总结：“本雅明认为，自由知识分子是一个濒临灭绝的物种，他们过时作废的速度，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一点也不会比在革命共产主义制度下慢；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他生活在一个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正在消失的时代里。”
对我来说，桑塔格的理解是不够的。她笔下的本雅明成为了寓言式的人物，尽管他死因不明，但从生到死都具有审美效果。“这个最后的知识分子———现代文化中的土星式英雄，带着他的残篇断片，他的对抗态度，他的沉思狂想，他的无法遏止的忧郁，他的向下凝望的眼睛……”这一系列诗人的素描，难道就是本雅明的诗意的本质吗？
汉娜·阿伦特的角度则是传统和历史，其高明之处在于：她使用看不见的绳索把本雅明和他所生活的时代捆在一起。“一个时代经常在那些受它影响最小，距离它最远，也因此遭受最多的人身上烙下它最清晰的印记。”她的哲学和所有见解都在为同一个阴谋出力：把本雅明变成一个类似于海德格尔的模糊而奇特的形象。“身后名声似乎就是那些无法归类的人的命中之物，他们的作品既不适合现存秩序，也不预示着某一适合于未来划分标准的新类型。”在阿伦特那里，本雅明的定位只有本雅明自己才能给出。“作为炼金术士的批评家从事着这样的模糊艺术，他将真实事物中的无用成分化为闪烁的、蕴含真理的金子。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观察着、解释着带来这一神奇变形的历史过程———无论我们怎么想象这个形象，当我们把一个作者归为一个文学批评家时，这个形象很难和我们头脑中出现的任何概念相对应。”
（本栏目所有观点均属作者个人立场，欢迎其他读者参与讨论，本版欢迎读者投稿，请将稿件发送到radiohead636@163.com或者b496543.xici.net）
（栩／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