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
我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内心空荡荡的就像夜间的山谷。窗外，月亮若隐若现；过于明亮的教室让一切连同感觉都有点儿失真。此时此刻，我体验到一种笨拙；我正不断试图解释自己的心理———很显然，我不会有半分收获———只是我一时还难以相信某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比如此时此刻，我就这样趴着，仿佛一个死人。在我周围，闹哄哄的人们加热了空气，笑声和表示赞叹的脏话使空间变得更明亮、更狭小。虽然我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拒绝张开，不过我的兜风耳及其听觉足以迫使我了解一切。我总以为听觉是神明对人类的惩罚，这一点和视觉有所不同。我竭力想象着这样那样的场景，比如大雪在无风的山谷中落下，夜间的山谷寂然无声。我希望通过想象力使听觉渐渐丧失；因为我的一位朋友说过，人不能摆脱各种缺陷是由于缺乏想象力的缘故。老师开始讲课。他考究地吐出每一个词，用准确的动词把美妙的名词一一衔接。他那么小心翼翼，又乐在其中，似乎就连这堂课也成为他完美人格所面临的无数挑战中的一个小回合。教室外面，狂风渐起；里边照样还是暖洋洋的，而更广袤地带内的寒意藉此得到了空前的加强。物是时间的凝结；上帝是一座钟；会计是商业的语言。一座图书馆的藏书犹如无可奈何的废墟。……老师列出参考书目，好让它们在阅览室幽暗的书架上一再复活。我趴在越来越拥挤的桌子上，对粉笔与黑板交媾时发出的吱吱声感到厌倦。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学生走进教室，她的体内写满公式———这是我用耳朵听见的。不幸或有幸的人们纷纷起立仿佛一个波浪。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空间又欣然恢复了它的原有秩序时，某种不安却从我心中悄悄萌发：我似乎被遗弃了，被一堵堵无形的灰墙隔绝。老师隐没在蓝灰色金属讲台后面，用他完美无缺的声音传达着陌生的意义。我已几乎不能趴在桌子上；抽屉里还躺着一本卡夫卡的小说。这足以说明，无形的灰墙是我自己建造的，并使人想起那些自我放逐的傻瓜、纯正的白痴或者禁欲的先知。只有老师那显得十分遥远的声音仍在开辟通道，试图将我从大雪静静下落的山谷中引渡回来，接受现实的严酷审判。我终于决定把外壳丢弃，哪怕使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我知道我别无选择：我迟早会被什么力量抓住、塞进一个最适合我的箱子里。也可能是某些自我暗示和幻想，才造就了一类人对现实的整个看法，并怀揣偏见。比如幽寂的山谷、窗外的月色、舒适的温差以及神启的听觉，诸如此类的梦境和现实存在细微的差异，分担着现实的重压。我曾试图模糊二者的界限，使之相互渗透；这无疑是荒唐的。一旦认识到自身的荒唐，各种脱离实际的想法就会被驱逐。因此我不再畏惧我即将面对的一切，并显然是挣扎着抬起头来。原来我上错课了。
（栩／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