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我在
曹 寇
一个画画的朋友把我喊到他们的画室,然后纠集了他授课的一拨学生把我团团围坐在中间。也就是说,我成了他们的模特,作为练习素描或油画的一个工具或道具。于是我以一
个相对固定的姿势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三个小时。虽然在他们看来,我与画笔、颜料之类的工具并无区别,只是一个“静物”而已,但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不仅被“关注”,而且被他们以骨骼等结构方式关注。其紧张和羞愧比脱光了也好不到哪儿去。朋友叫我放松,但紧张使人无法放松,甚至“你放松点没关系的”之类的话也成了我紧张的诱因。紧张引起的生理问题就是肌骨酸痛。也许后来思维游离、注意力不再集中时紧张获得了缓解,可是一旦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他们看被他们画,还是会再次紧张——人在失眠的夜晚也能感受到这种令人懊恼的“惊醒”。啊,人毕竟不是“静物”。
紧张,不适合做模特,但有人适合——那些女模特,她们赤身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出姿势,我相信她们毫无感觉,她们已把自己作为物体摆放在那儿了,摆放完毕,她们似乎就走了,到了时间再回来催促她把衣服穿上。总之,看起来那堆肉只是个空壳——也可能习惯成自然吧。但我想,这或许和一个人的虚荣心、自信心也有关。这种虚荣有可能出于相貌上的不自信,但实质呢?供绘画的模特无须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而紧张,我知道绘画不要求模特的相貌美观与否,它关注的只是人体的结构和特点。但我仍然紧张,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了想,这就是所谓人无法超脱肉身的结果。
我是带着朋友送给我的那幅画像回家的。画像里,我眼窝深陷,嘴抿得很紧,犹见当时的紧张。总体看来,我显得阴郁苍老。这不是绝对写实的作品,应该可以归入印象派。我信任这位朋友的绘画功力,所以我相信这幅画在某种程度上传了我的“神”。
后来我把这幅画像挂在书架上,经过的时候就瞟上几眼。渐渐地渐渐地我就产生了一种幻觉,真的,一种非常奇妙的幻觉,那就是,我似乎已灵魂出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模特那样,思想意识分离出肉体,或者像取经成功的唐僧站在河边看到自己的浮尸,我居然能够看见自己,我看见自己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看见自己在家里走来走去……
这一切是多么的神秘。
(插图: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