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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导
我曾有幸观赏赵丹在“上海业余剧人协会”扮演《娜拉》（即易卜生的《傀儡家庭》） 中的海尔茂。七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一直没忘。
《娜拉》，是我第一次看赵丹演话剧（当然我已经多次看过他在银幕上的表演），对赵丹自己来说，也是第一次演西欧戏剧的经典作品，第一次在舞台上创造外国人物形象。
他的海尔茂一上场，便以一个非常精湛的造型把观众吸引住了——一位19世纪中叶挪威的
绅士（这在服装、化装上一眼就看到的），一位仪表堂堂、有着良好教养、刚刚开始飞黄腾达的中年人，他满面生辉，气宇轩昂，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有些严肃，有些矜持，甚至还有些道貌岸然，却更多的是风度翩翩，偶尔也会来点幽默、俏皮；他走起路来，高视阔步，轻快有力，鞋底后跟格格作响，显得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做起手势来有时真似乐队指挥，有棱有角，丰姿多采；他戴上夹鼻眼镜时，那透过镜片射出的光宣示他是最了解自己人生价值的，也是世上惟一“没有缺点的”……总之，是一个与赵丹本人很不相似的性格化了的形象。这是赵丹（还应该加上导演章泯）深刻分析了剧本，又从大量（包括美国影片在内的）展现国外生活的文学艺术材料中汲取素材，再据以构思、设计、创造而成的。
我记得，赵丹为海尔茂设计了好多漂亮的手势、动作、身段，如给林丹太太作示范的刺绣动作，那是一段手指和腰、胳膊连动的造型表演。第二幕，他搂着娜拉以骑士般的勇敢说，“你瞧着吧，我的两只肩膀足够挑起那副重胆子”时，他两手托着她的腰把她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再把她托放在钢琴上——那是一段双人舞。更富意味的是第三幕，他又对娜拉说这样的话时，同样舞了一回……这是要让这位绅士为“救”妻子而甘愿“牺牲一切”的诺言能给观众留下更深的印象，这也就是娜拉那个最后的“第二计划”——“奇迹来了”中的“奇迹”。
当然，赵丹最精彩的表演是在海尔茂接到柯洛克斯泰的敲诈信以后——他手里拿着那封拆开了的信怒不可遏地从书房里夺门而出……两分钟以前还是骑士般的多情丈夫，转眼成了暴君，恶汉，极端的自私者，可耻的爱情上的懦夫！几大段斥责、怒骂、羞辱娜拉的台词，是他从美国影片中借鉴了名演员约翰·巴里穆亚的表演，并设计了非常精彩的整套的身段（看戏前有人告诉我的），这把我看得入了迷，注意力全在他的表演上。其实，这时最应该注意的对象是娜拉，是看娜拉如何面对她以为一定会出现的那“奇迹”的毁灭……
这以后，我还看过赵丹在《大雷雨》中创造的吉洪的形象。这是一个“被野兽啮伤”了的吉洪，最感染我的则是他灵魂深处的善良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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