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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青龙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11月25日05:12 舜网-济南日报

  □林 浩

  “西青龙”是先前济南的一条街。

  过去,从杆石桥向东一直通到南门外的路,是用长有1.5米、宽约四五十厘米的黄绿色大石条铺成的。数数,有9条。据传,是上个世纪30年代韩复榘督建的。

  这条路难走。大石条经过几十年的碾轧,表面凸起,石条之间,形成了凹槽,雨天,雪天,骑自行车,轱辘一旦“别”进去,会连人带车来个狗吃屎。到了1967年,这条路就更难走了,这时,人们已不在乎修不修路这等小事了。担心的是中国走什么路的天大的问题。

  这条路分了几段。山水沟以东是正觉寺街,向西到剪子巷南口,为趵突泉前街,再向西,过清真南大寺一直到杆石桥的街,才叫西青龙。1965年的深秋我家搬到国货商场对过,1967年夏又搬到了徐家花园,都没有离开这条街。

  1966年秋天的一个清晨,我用绳拴着一个罐头瓶子,伏在饮虎池边上诳鱼玩。鱼不上当,于是,就无聊地望着劝业场红光理发店门口的一块牌子发呆。牌子是卸下的一块门板,上面白纸红字写着:敬告革命顾客:兴无灭资,本店不剃洋头、狗头、飞机头……。纸,有些被水汽打潮了,那红字,更红得欲滴。我沿着青石条向西望去,街两旁小孩高的墙面,全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大标语,砸烂,火烧,让谁灭亡之类的,有些人名,还打上了红“×”。

  过了饮虎池,路北一家人家,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胖胖的老头,左臂上戴着“红色战斗队”的袖章,架着两笼画眉鸟出了门,一摇一晃的,很悠然。

  突然,一声鞭响从身后传来,我立即陷身于满街筒子的羊群。这里常过羊群,羊一边走,一边撕吃街两旁墙边的标语。贴标语的糨糊,都是白面熬成的,像千层饼,羊爱吃。羊群从西青龙街一路吃过去,权当开饭。

  一个小男孩在蹦蹦跳跳地追打羊群。忽然,他发现,地上青石缝里有一个闪着亮光的金属圈,他把它抠出来,套在了手指上,一路闪闪着向杆石桥跑去。昨天,这条街上,从劝业场一直向西,摆满了革命小将抄家抄来的四旧。珠宝首饰,金砖银元,“百代”唱片水烟袋,书籍日记变天账,摊在地上,迤逦歪斜的,有几十米,供人参观。

  西青龙街,许多事已是烟雨朦胧了,可我还记着,街上的一个女孩。

  1967年,为了消化粮食定量中的地瓜面,市民一时兴摊煎饼吃。摊煎饼的,多是济南的老户、贫困户,几分钱摊一斤,赚一点点钱补贴家用。也是当时硕果仅存的一点自由经济。那一段日子,我们家的饭食,煎饼领导一切。母亲找了院里有一棵大榆树的人家摊煎饼。说:“这一家摊得好。”常常是,母亲把地瓜面送了去,交了钱,然后,我按约定的日期,把摊好的煎饼扛回来。

  这院里有大榆树的人家,是西青龙街的三十几号。向东几步,是一家弹簧厂。向西路北,是西青龙小学。到了点,一个老校工,会敲响校园里的一段铁轨,“当——当当,当——当当——”,传得很远。

  有时,取煎饼,去的早,我家的煎饼还在鏊子上一张一张地翻飞,我便站在一旁等。

  摊煎饼的是一个大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的煎饼炉用红砖搭成,很简陋。鏊子不能转,她的手却飞快地旋转着。一勺稀面,倒在油亮亮的鏊子上,她拿着竹制的“推子”,一推两转三忽拉,“哧哧”几声,再用小起子左一掀,右一掀,一张又薄又软的煎饼,扑着热气香气就成了。摊好了,便一张一张地摞在盖垫上。有时,还会按人家的要求,把热乎乎软和和的煎饼,像叠报纸那样折成一个个长方块。

  时间一长,知道她的名字叫棋,下棋的棋。她怎么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也许,她爸爸爱下棋?她爸爸我见过,是个拉地排子的,黑黑胖胖的。有一天早晨,我去送地瓜面,他爸爸正要出门,大裤衩的后裆突然就被门框上的钉子勾了一下,扯开一个大口子,一个女人拿着针线追出来,他爸却说:“别价了,缝么?又看不见,有个屁帘,还凉快!”说着,拖拉着地排车,还真走了。

  慢慢的,我觉得棋很美。或者说,棋的手很美。她的手,骨节若无,皮肤细白,手指修长,不光手指修长,指甲盖也修长而且红润闪亮,摊起煎饼来好似舞蹈,在灶火的映照下,朝气蓬勃。她鹅蛋脸上有几粒雀斑,眼睛细细。她头发不黑,棕黄,蓬蓬松松的,却编成两条结实的长辨子,一前一后地搭着,干一会活儿,就要把跑到前面的辨子甩到身后去,然后再左右扭一下脖子。

  棋很爱笑。火过大,面糊偶尔糊成了烧饼;勺子“墩”得急了,面糊澎得四散,她都要笑。她穿一件自己裁制的白布马夹,圆圆的领口,露着长长的脖颈。有时大笑起来,一会俯身,一会儿直腰,胸脯一耸一耸的,旁若无人。

  其实,棋是穷乐。听说,她姐妹四个,她是老大。他爸拉地排车,她妈妈“理家”。来了运动,棋没再上学,也不去造反,就“糗”在家里。缝皮子,糊火柴盒,摊煎饼。

  都说,棋摊的煎饼,好吃。虽说也是地瓜面的,可吃了不“犁心”。有懂行的说,那是她的面糊“起”得巧。我本不太爱吃煎饼,却心甘情愿地来回送面,扛煎饼。我喜欢看棋摊煎饼的样子。

  这样一段日子,后来,机关食堂起劲研究地瓜面的吃法,发明了炸地瓜面条,用地瓜面做很蓬松好吃的发糕,渐渐的,家里煎饼就摊得少了。

  可是,万没有想到,不久,棋死了。

  1967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路过棋家住的大杂院,不禁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一些人偎在门口,里面传出哭声。我挤过人群,哭声一下子放得很大,是一个女人在嚎:“啊啊……你这个私孩子,怎么说不活就不活了呢?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你愿摔就摔吧,以后再也不说你了……你可是活着呀!啊,啊!”哭着,女人拿起两个茶碗就摔,摔得瓷片四散。

  听人议论,我大惊:死的是棋!哭诉的是她的母亲。

  原来,一次,棋用了有伟人接见外宾照片的报纸包煎饼,被街上几个有觉悟的人看到了,其实,也没把她怎么着,不过是善意但厉声地提醒了她。倒是几个皮孩子追着她的背影起哄:“反革命!反革命!”心烦意乱中,晚饭后刷碗,棋出门绊了一跤,把全家人用的碗盘摔得粉碎,那可是当时一家人的重要家当。棋被父母骂道:“没用的东西,净给家里惹事,还活着干嘛!”一念之下,棋投了院里的泉水井……

  一个那个年代很寻常的故事,鲜活的棋,在老榆树下的井里,死了。

  不过,西青龙街的人们很快就忘记了棋。生活轰轰烈烈的,人们哪有心思老记着棋呢?到了1991年,经七路东扩,这一段起名泺源大街,西青龙,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了。

  如今,我有时路过清真南大寺,这个可算作当年西青龙街的标志,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偶尔会感叹一句:“只有敬亭,依然此柳,雨打风吹絮满头。”

  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是吴梅村的“沁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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