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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心世界的警觉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12月05日09:36 南方都市报

  对人心世界的警觉

  《尴尬风流》提醒我们,当代小说的困境之一,就在于作家把小说写得太像小说了

  谢有顺

  (文学批评家)

  后退也是一种革命

  它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赓续上了中国小说的古老传统:一是它使小说重新在“生活世界”和“人心世界”里扎根,二是它使小说再一次具有了“文章”的从容。

  近读中国小说,有一个很深的感受,觉得作家们普遍把小说写得太紧张了。叙事缺乏耐心,写人记事也不放松,过分强调故事和冲突,反而失了写作的平常心;小说虽然写得好看,但没有味道。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中国作家越来越受西方语言哲学和形式主义美学的影响,写作的技术日益成熟,可写作所要通达的人心世界却越来越荒凉——小说如果只是故事的奴隶,而不能有效地解释人心世界的秘密,小说存在的价值也就变得非常可疑了。

  面对今天这样的困局,有必要重新考虑小说演进的方向。之前,向西方学习一直是文学革命的强力诉求,如今,是否有人想过,真正的革命也可能是一种后退?——后退到中国灿烂的小说传统中寻找资源,后退到那个古老的人心世界里省察自身。现在看来,这是完全可能的。王蒙先生的长篇新作《尴尬风流》就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成功范例。

  《尴尬风流》的主人公叫“老王”,整部小说的三百多个小故事,都和“老王”有关。这个“老王”,和作者王蒙自己有某种神似之处。但是,如果由此就以为这部小说是王蒙的人生自述、是他对生活的自我招供,那就未免失之简单了。王蒙不过是通过“老王”的眼光打量世界,从而说出自己对世界、对人心的种种犹疑、困惑、矛盾、释然、心领神会。这是一本提出问题、但不出示答案的书,它像随笔,可观察世界的方式,完全是小说的;它呈现生活的散乱状态,同时不忘告诉我们,生活存在着无穷的可能,它并没有一个整齐、一致的答案等待我们去认领。因此,王蒙在《尴尬风流》里创造了一种新的说话方式,他在超然的口吻下,掩饰不了自己对生活的热爱。由爱,产生好奇,由好奇,产生无数纷乱的思绪,这就构成了现在这部《尴尬风流》。它名为长篇小说,其实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也没有激烈的命运冲突,它只是一些片断,一些意味深长的片断。有人说,这是王蒙对小说结构独运的匠心,它并非是想模仿生活的无序流动,而是想借此表达“老王”之“心”也是非线性的,是延展的、卷曲的、循环的——不是向着一个目标、一个终极前进的。小说重在表明中国人之“心”,并未死灭。

  ——我完全同意,并据此认为,王蒙的这一努力,对中国小说如何走出现有的困局有着重要的意义。它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赓续上了中国小说的古老传统:一是它使小说重新在“生活世界”和“人心世界”里扎根,二是它使小说再一次具有了“文章”的从容。

  文学是人心的呢喃

  立于“生活世界”这一坚实的地基上,写作才能扎根,灵魂才能落实。

  “生活世界”这个概念,是思想家胡塞尔在其晚年的著作《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现象学》一书中着重提出的。“生活”是人存在的基本场域。人类一切的文化创造、意义建构、精神表达,其基础材料均来源于“生活世界”——立于“生活世界”这一坚实的地基上,写作才能扎根,灵魂才能落实。中国当代文学,有一段时间,极为蔑视对日常生活的书写,以为文学的关注点只应是远方的、宏大的,以为那些日常的琐事,是不能登文学的大雅之堂的,这其实是对文学最大的误解。文学在经验的层面上说,肯定是具体的、世俗的;即便是文学的感情,也以能够返回人世为最动人。正因为如此,王国维才说《红楼梦》写的是“通常之人情”,鲁迅才把《红楼梦》称之为“清代之人情小说的顶峰”——以优美的人情写天道人心,这是中国文学的伟大传统;而人情就在世俗之中,天道也隐于日常生活里面。

  另外,文学中的“生活世界”,还应与“人心世界”对接。二十世纪下半叶之后,中国文学是越写越实了,都往现实人伦、国家民族上靠,顺应每一个时代的潮流,参与每一次现实的变动,结果是把文学写死了——缺乏一个比这更高的灵魂视点,无法实现超越现实、人伦、国家、民族之上的精神关怀,无法在人心世界里建构起丰富的精神维度。所以,文学写作必须关怀人心世界,张扬灵魂叙事。正如王国维赞李后主的词“不失其赤子之心”,叶嘉莹评李后主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说他一语直指宇宙之心,都是些很精到的理解。

  中国智慧的感性表达

  王蒙笔下的“好玩”,之所以能成为一种人生态度,这跟他的写作联于中国式的人情、中国式的智慧密切相关。

  文学是灵魂的叙事,人心的呢喃,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的根本指向。中国文学素来看重对生活中的人心世界的解析,所以钱穆才说中国的宗教其实是一种“人心教”,这和西方人看不起人心、鄙视世道,只向往彼岸世界的人生观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们在《尴尬风流》那貌似随意的片断中,其实处处可以看到中国生活中的人心万象。“老王”是这个“生活世界”的参与者、体验者,也是这一“人心世界”的观察者和发现者。有人说“老王”是一个精神上、思想上的智者,同时又是一个生活上、人情上的弱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一个人在某些方面的智慧短路,有时反而能为他敞开另一个世界图景,所以,王船山才说,庶民是“至愚”,又是“至神”。

  《尴尬风流》中的“老王”,就是这样一个集“至愚”和“至神”于一身的人。他看起来达观,其实经常着急;他智慧,却不断犯错;他认真执着,也自省自嘲;他认为外孙女的天真稚语,本身就是“解构主义”;他为躲避贸然来访的亲戚借口出门,却发现是大雾弥天,不宜散步;他为了写回忆录而买电脑,电脑买回来却开始忙活电脑,不再写回忆录……都是一些生活琐事,但王蒙有一种能力,使这些琐事和片断通达灵魂,直抵人心,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从容、潇洒、睿智、大方的话语风度。

  胡兰成曾说,“新的境界的文学,是虽对于恶人恶事亦是不失好玩之心”,这话令人叹服。《尴尬风流》是抵达了这一境界的。“老王”的“至愚”和“至神”,如果没有“好玩之心”来使之运转,恐怕他就无法从生活的小事中发现大智慧,也无法对生活中的诸多错位和荒谬发出会心一笑。而王蒙笔下的“好玩”,之所以能成为一种人生态度,这跟他的写作联于中国式的人情、中国式的智慧密切相关。比如,在“赢家”这则故事里,说到老王和小孙子下棋时,他为心疼孙子,处处让着孙子,让孙子成为常胜将军。“十五年以后,孙子还要跟爷爷下象棋,好心的爷爷还是以当年的心情,时时注意让着孙子一点,该支士的时候偏偏飞象,该跳马的时候偏偏拱卒。但不论爷爷怎样想方设法输给孙子,最后还是回回赢棋。”于是,“老王的眼睛湿润了。”——这就是中国式的、儒家的人情。孔子在《论语》中说“仁”之根本在于“孝悌”,而《孟子》中也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孝悌”无疑是中国式人情的核心。又如,在“记性”这则故事里,说到老王发现自己的记性愈来愈差了。一开始他很着急,后来他很悲哀,又过了一段,他忽然恍然大悟:

  有记忆就有忘记,没有忘记,谁受得了?忘记是背叛?什么不该记的都记住就不背叛啦?更麻烦!记忆没有选择怎么行?记忆应该有利于身心健康,学习进步,积极向上,这是起码的!记性不好了,这岂不更好?去他妈的吧,不该记的事全忘了,不想搭理的人全忘了,不想参加的活动全忘了,不想废话的事儿全忘了,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自动消磁,自我保护,自动删除,保证内存有效空间,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

  ——这就是中国式的、道家的智慧。按照哲学家牟宗三先生的研究,道家的智慧就是“忘”的智慧。如《庄子》所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鱼在江湖大海里可以相忘,你不要照顾我,我也不要照顾你。人相忘于道术,人在有道术的时代,人才能够相忘。我们在一个没有道术的时代,所以大家都不能相忘,都找麻烦,我给你麻烦,你给我麻烦。敌对是麻烦,有时候照顾也是麻烦。这就需要相忘,相忘是一种很高的智慧。《道德经》也说,“忘其身而身存”,大家都想自己能保存得住,你如何使自己保存得住呢?最好是把你自己忘掉。王蒙在“记性”中的感慨和老庄的哲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说该有“文章”的从容

  《尴尬风流》又可称为是文章小说,它因为从容而显得潇洒、透脱,因为传统反而变得另类。

  事实上,《尴尬风流》中的绝大多数片断,写的都是中国的人事、人情,通向的也是中国的智慧和人心——而老王的“心”,正是绵延于中国社会几千年之“本心”,以它为镜像,可谓生动地映照出了中国生活中那些基本的、不变的精神血脉。

  我尤其欣赏王蒙在老王身上所贯注的那种尽力、达观、郑重的人生哲学,这为今天这个浮躁、浅薄、游戏的时代如何才能重新接续上中国文化中的核心精神,开辟出了一条细小的路径——尽力生活、郑重地看待生活,便是生活的最高境界。梁漱溟说,中国人常常有逐求、厌离、郑重这三种人生态度,若能经“逐求”和“厌离”,再跨入“郑重”,即为人生之化境。“我之所谓郑重,实即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郑重即是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如儿童之能将生活放在当下,无前无后,一心一意,绝不知道回头反看,一味听从于生命之自然的发挥……”从《尴尬风流》中可以看出,老王有“好玩之心”,但也是一个尽力和郑重之人。好玩加郑重,就能成就一颗智慧的童心,就能自由地运转生命、安顿生命、发挥生命。

  这颗郑重的童心,其实也是一颗闲心——《尴尬风流》就是由这闲心而致的闲笔所成。三百多个小故事,都是些闲散的生活笔记,这些闲心、闲笔,使《尴尬风流》看起来不像长篇小说,而更像是一篇篇“文章”。我以为,这种“文章”传统的恢复,恰恰是得了中国小说的神髓的。中国小说的叙事精神,从来不是只跟着情节走的,它在制造故事的同时,往往也把小说叙事当作“文章”来经营。比如,《水浒传》第二十五回,写潘金莲毒死武大郎,这么凶险、狠毒的场面,可作者仍然不忘来一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哭: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这就是写“文章”时才有的闲笔,这就是一个小说家的从容。中国古典小说中常常穿插诗词歌赋,甚至故意将故事情节停下来,大写一个人的穿着或者一桌酒菜的丰盛,其实就是为了缓解小说本身的紧张,使小说因为具有了“文章”的味道,而变得从容、沉着——这是中国小说独特的叙事艺术,在今天,它差不多就要失传了;而《尴尬风流》的出现,再次提醒我们,中国当代小说的困境之一,就在于许多作家把小说写得太像小说了。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很多作家在小说中不断地加快叙事节奏,编造曲折情节,几十万字的小说写下来,没有一处是体现作者的闲心和闲笔的,也毫无“文章”该有的那种从容、潇洒的风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缺憾。从这个意义上说,《尴尬风流》又可称为是文章小说,它因为从容而显得潇洒、透脱,因为传统反而变得另类。

  因此,《尴尬风流》是真正的中国话语,老王之“心”也是道地的中国心。读它,不仅是在读小说,更是在读王蒙这个人。

  图:

  《尴尬风流》王蒙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11月版,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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