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关怀
白烨(文学评论家)
两个不相干的人相遇了，两个不相爱的人相爱了，两个无亲无故的人为对方奋不顾身了，这样的一个过程，是事与事的纠结、人与人的认知，更是情与情的触摸、心与心的交
付。尽管这过程过于坎坷，结局又过于悲惨，但相对于那些无谓的牺牲、无果的付出，还算有失又有得，毕竟他和她都找到了所需要的，那就是彼此的互知与互爱。
张欣是我一直比较看好的作家之一，看好张欣的理由，一是她笔下葆有鲜活而充实的生活气象，且少有斧凿的痕迹；二是她善于编织和铺排引人的故事，作品具有一种雅俗兼济的好看性。
许久以来，张欣都怡然自得地徜徉于当下人们情感世界的探悉，写出了一系列描述都市年轻的和不年轻的男女们情爱纠葛的小说力作，如《此情不再》、《浮华背后》、《爱又如何》、《无人倾诉》等等。可以说，在当代情爱小说的写作之中，勤谨耕耘的张欣，所取得的收获已相当不菲，甚至已自成一家了。
看到张欣新近写出的长篇小说《依然是你》，我依然很感意外，甚至让人多少有些怀疑这部作品是否真是张欣所写。这部作品俨然没有了花前月下，没有了卿卿我我，有的只是排遣不完的苦恼，应对不完的苦难，而在历尽坎坷之中，两个压根不是一个阶层、从来形同路人的一对男女，在阴差阳错中不期而遇，在相互慰藉中逐渐靠近，演绎了一出不似爱人胜似爱人，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超常悲情活剧。视点下沉之后的张欣，显然平添不少深邃和许多浑厚，给人们带来了有别于她以前作品的一部沉甸甸的力作。
作品里男青年焦阳，因在一场家族的灭门惨案中侥幸逃生，从少年时代起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从乞丐到民工，再到窃贼，使他形成了只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生活法则的扭曲个性；而作品里的少妇管静竹，自己是一家企业的财务主管，还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但因儿子查出来患了脑瘫，丈夫端木林别有用心地离家出走，顷刻间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弃妇。生活阶层不同，人生道路也各异的这样两个人，像是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行星，既在没有可能碰撞的情况下不期而遇，又在本无可能擦出火花的情况下越走越近。这种种不可能中的可能，并非纯属偶然，而是相近的遭际、相似的命运，使他们必然更看重危难中的救助，寂寥中的惦记，从而使其情感与关系由远及近，由疏到亲。
作者并没有把这样一个故事简单化，而是以欲扬故抑的手法，让他们由路人向熟人过渡，又由熟人向友人变位。再次遭遇凶案时得到管静竹救助的焦阳，并没有使自己与管静竹的关系迅速升温，而管静竹即便救助了焦阳，也完全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恻隐之心。因而在诸如选对象、过日子这样的重大问题上，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对方；随后，焦阳交上了做广告模特的尹小穗，而管静竹也把芳心交予了倾慕自己的私企老板王斌。但这种“各自为政”的生活都出了问题，出了问题都想相互倾诉之后，他们才认识到了对方对于自己的意义。
焦阳与管静竹的故事，过程是冷酷的，结局是残酷的，与这种冷气逼人的人生遭际相比，那在困厄与危难中的同情与援助，看来微不足道，实则举足轻重。因为那种关怀，不只是适逢其时，恰在火候，而且还是无功无利，挚真纯净。两个不相干的人相遇了，两个不相爱的人相爱了，两个无亲无故的人为对方奋不顾身了，这样的一个过程，是事与事的纠结、人与人的认知，更是情与情的触摸、心与心的交付。尽管这过程过于坎坷，结局又过于悲惨，但相对于那些无谓的牺牲、无果的付出，还算有失又有得，毕竟他和她都找到了所需要的，那就是彼此的互知与互爱，尽管这是“废墟中生出的花朵”。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部作品既是一曲人生的挽歌，又是一曲人性的牧歌。
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细细琢磨起来，内蕴竟是那样的深沉，含义竟然那样的丰厚:这里既有对现代社会冷漠现实的如实揭示，又有对人际之间彼此关怀的真情写照，还有对人生真正需要什么，人性何以“回暖”等的种种诘问与绵绵思索。张欣在《关怀》的代序里把她的这部小说称之为“人性关怀小说”，这是恰如其分的，也是当之无愧的。人们因而不能不为张欣的自我超越表示欣忭，因为她从小爱走向了大爱，从流行的爱转向了稀缺的爱，从男女之爱逼近了人类之爱，这种有深度又见力度的大幅度自我超越，不是每个作家想做就能做到的。张欣切切实实地做到了，委实难能可贵，因而值得敬重。而且我相信，这可能只是又一个一系列别具特色的创作即将依次上演的一个序幕。
图:
《依然是你》，张欣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12月版，1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