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文化,打从有了孩子,她便企盼她的孩子不要跟她一样,成为“睁眼瞎”。母亲常常对我们说:“只要你们肯读书,肯上进,妈就是砸锅卖铁,也绝不拖你们的后腿。”
所喜我们弟兄都知道努力,每学期结束,都会捧回一张大红的三好生奖状。这个时候,母亲是快乐的。一天的农活下来,她为我们做好饭,洗好衣,亲切地称呼我们“小先生”。
渐渐地,随着学费渐涨,家里有些入不敷出了。父亲是个老实人,只知道闷声不响地耕种那块一亩二分自留地。这个时候,母亲微笑着对我们说:“别急,妈已经想出办法了。”
母亲请隔壁的王二叔打了一副石磨,赊购回一些红薯、豌豆,开始磨制淀粉。清清的山泉水,一张洁白的过滤布,将那些紫褐色的红薯渣、豌豆渣过滤开来,沉淀,清清白白的淀粉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深夜,支起一口大锅,烧沸一锅滚烫的水,母亲跟父亲联手,开始用祖先留下的古老的方法制作粉丝。揉捏好淀粉泥,添进一把木制的漏瓢中,滚水微微一煮,洁白的粉丝,一丝丝,一丝丝,便晾上竹竿了。母亲笑了,就仿佛看见了她的子辈们将永远跳出农门的希望。
三天一轮的乡场,都会出现母亲风雨无阻的身影。母亲把卖粉丝所赚的钱存进一只瓦罐中,笑着说:“等攒多了,你们的学费便不用愁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一头青丝也渐渐地伴随着淀粉发白了。我们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兄弟四人均踏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母亲了了她的心愿,从此也告别了那口石磨,在家安享晚年。母亲拒绝来到城里,与父亲厮守在乡间那几间泥筑的小屋,她说难离故乡那清香泥土味儿的田园,难离故乡那清冽冽的山泉水,还有那口早已苔迹斑斑的石磨。
然而有一天,母亲却突然打电话让我们回一趟乡下。我们兄弟四人均“混迹”在官场,母亲的命令却不敢违,只得在百忙之中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往那幢曾经住过20多年的老屋。父亲的背已经弓了,依然沉默寡言。母亲早已满头银丝,额上爬满深深的皱纹。她在我们兄弟惊讶的目光中,神色凝重颤巍巍地迈向了那口靠墙的石磨。石磨,显然早已清洗过了,一盆早已泡涨的豌豆就摆在她的面前。母亲默默地摇动了石磨的扶手,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红红的豆浆液便汩汩地流淌在石磨的边缘。
母亲怎么了?难道我们每月寄给她的上千元还不够她花吗?一阵阵“咯吱咯吱”的石磨声就像一声声鞭声无情地击打在我们的心上。
过滤,静静地过滤,洁白的淀粉出现了。母亲捧着那顺着指缝流淌的粉液,对着呆呆站立着的我们兄弟四人说:“前天,村东王大爷那当税务所所长的儿子被关进去了。你们跟他一样,本是农民的儿子,妈磨着淀粉让你们进到城里,真真正正有了为百姓做事的机会。可是,许许多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却做出了许许多多对不起百姓的事,他们打官腔、贪污、受贿,浑浊得就像那一汪没有经过过滤的粉渣。妈这次约你们回来,再磨一次粉浆给你们看看,妈是想让你们再温一温过去的日子,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你们有没有做过像那粉渣一样的事儿?淀粉让你们成长,妈是想让你们一辈子都过这种像淀粉一样的人生啊!”
永远牵挂我们的母亲,用她淀粉一样清白的心,照亮我们人生前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