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一位记者告诉我，可以采访一下谢英俊，他的工作非常有意思，值得大书特书。双年展的主题虽然是城市建筑，但谢英俊所做的工作显然与乡村的关系更密切。他的展台放着纪录片，正在介绍他“协助弱势群体造屋”的工作。
谢英俊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乡村建筑工作室”。晏阳初这个名字今天很多人并不熟悉，却是被学者誉为中国现代教育史上不逊于胡适和陶行知的人物
，他被誉为“平民教育之父”。
晏阳初开了乡村建设运动的先河。他1920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回国后建立了著名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1926年，晏阳初选定河北定县为实验区做了十多年工作，他将中国农村的问题归为“愚、穷、弱、私”四端，以文艺、生计、卫生、公民“四大教育”分别医治之。1943年晏阳初与爱因斯坦、杜威等人同被美国一百余所大学及研究机构评为“现代世界最具革命贡献的十大伟人”。
谢英俊名片上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成立于2003年，由著名的“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任院长，学院就在当年晏阳初进行实验的地方——河北保定市东亭镇翟城村以西的60亩土地。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来到这里，给农民提供教育、帮助建立合作组织等，推动乡村建设。
身为台湾人的谢英俊也是其中一名志愿者，他承担了学院里乡村建筑的部分。与乡村建筑的缘分，需要追溯到六年前他在日月潭帮助原住民造房的工作。
“协力造屋”计划
1999年，台湾发生“九二一”大地震，日月潭周围原住民的房屋大部分倒塌。谢英俊受邀前往帮助当地原住民邵族重建家园。
“当时政府能够提供的资金是很少的，通常只有25％，最多时也只有60％”，谢英俊到当地时，看到这个弱小的民族地震后仅存280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于是谢英俊提出了“协力造屋”的计划。
这一计划的核心，是组织当地农民自助造屋，以劳动力来弥补资金的不足。在谢英俊制定的“可持续建筑实践”的目标中这样写道:“将庞大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与互助换工的优良传统结合……降低对主流营建市场的依赖，对货币的依赖”，同时，“简化构法，让非专业者皆能参与劳作”。
六年中，谢英俊和同事率领由邵族青年组成的建筑队，共建造了300多套房屋。其中他组织的“协力造屋工作队”，成员多为当地的失业青年、残障、酗酒者等部落的边缘人。这些人组织起来后，建造出了几十处房屋。
考虑到邵族人的经济能力和当地气候特点，谢英俊在施工中充分采用当地原有的材料，如日月潭周围丰茂的竹子、木头、泥土，建出来的房子既亲和自然，又具有现代住宅的敞亮通风。这样经济务实的设计却遭遇了当地人的抗拒。
“最难的就是改变当地人的观念”，谢英俊说，地震前邵族人住的已经是现代的钢筋水泥的房子，而谢英俊带领他们建造的住宅看起来却更接近他们的祖先住的房子。在一些邵族老人那里，他们觉得“我们也要过现代生活，为什么要让我们住这样的老房子”。
“其实这些房子既不是传统的老房子，也不是现代西方潮流的房子。无论是从建造的成本、绿色环保的角度，还是从住的舒适度来看，这种房子都肯定胜过现代钢筋水泥的楼房”，谢英俊说，农村流行的小洋楼一类的房子，往往因为建筑者不够专业，楼层的抗震能力低，另外小洋楼还冬冷夏热，远不如采用当地材料建的房子冬暖夏凉、通风敞亮。
在中国农村推广绿色住宅
谢英俊在河北翟城村的实验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2004年5月，谢英俊应邀到香港大学演讲“永续建筑，协力造屋”的理念。会后有人告诉他，可以去北京找温铁军，温正在做低成本造屋的尝试。
犹如遇到了知音，谢英俊非常兴奋，当即买机票飞往北京，从此成为了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的一员。在这里谢英俊做的第一个工程是厕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厕所，它叫做“尿粪分集生态厕所”，很环保也很泥土气。最重要的优点是不用冲水。“现在城市30％到40％的下水道排水都来自马桶”，谢英俊说，这对水资源是一种巨大的浪费，而且下水道的排水无法处理，还会造成污染。
2004年7月的一天，由谢英俊主持，30多位来自全国的志愿者聚集在乡村建设学院里，齐心合力建成这个厕所。谢英俊设计的厕所，可以把尿和粪分别收集到不同的池子里，尿池里的尿静置几天后可以用来做肥料；粪池里扔进草灰和沙土，让它变干。干燥后的粪便体积会缩小到1/10，无臭无污染，时间长了也拿去做肥料。
类似的厕所谢英俊建了三个，有一个在台湾高雄凤山市的中心广场。谢英俊告诉记者，这种看来只适合乡村的厕所其实也能在都市推广，稍做改动还可以在高层建筑使用。国外已经有成熟的使用例子。
“环保”、“可持续”是谢英俊设计房屋的一大特色。“一个简单的数字是，中国的石油，如果不发现新的油田，20年后就会用完。”谢英俊说，不知那时那么多汽车怎么办，城市为汽车而修的那么宽敞的道路又拿来做什么？他开玩笑地说:“也许可以拿来晾晒粮食”。另外水、煤炭等能源都面临枯竭的危险，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
2005年8月，谢英俊在河北又做了另一件实验性的活动:通过网上招募，他动员了40多名来自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同济大学等二十多所高校建筑专业的高才生，来翟城村参加“暑期建筑工作队”，动手建造示范性的住宅。
很多学生都是生平第一次动手盖房子，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学生们在谢英俊指挥下建成了地球屋001号、002号和印尼亚齐省麻达屋002号三座住宅。这些住宅主要采用木材、泥土和草料建成，木梁木檩、麦秸泥墙、灶台火炕……质朴而漂亮。
“我是要告诉大家，盖这种房子，农民可以就地取材，不依赖市场。麦秸、黏土几乎无成本，劳动力也是。算下来盖一栋这种木结构的两层楼，连工带料还不到5万元。”
谢英俊算了一笔账:根据《京都协议》，欧盟曾预估2008年以后，每吨二氧化碳的排放价格将达到100欧元，折合人民币约1100元。而他们建造的地球屋所使用的木头和草料可以吸收储存15吨左右的二氧化碳，应该得到16500元人民币的补偿，差不多等于建房的材料费。
以翟城村为基地，谢英俊下一步的计划是到河南、宁夏等多个内陆省份的农村，去推广他的绿色住宅。而他面临的最大问题也和邵族老人提的问题一样，将是如何改变农民住宅观念的问题。从小洋楼到务实的环保住宅，这一观念的转变显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支持他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在他的网站上有网友这样感慨:“他才是这个时代和我们这个社会需要的先锋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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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这盘棋局中，每一个人都是棋子。本报记者胡可摄
谢英俊设计的生态厕所看起来只适合乡村使用，但其实也能在城市推广，稍作改动，还可以应用到高层建筑。资料图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