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一部《赤橙黄绿青蓝紫》让跨出中央戏剧学院大门不久的陈宝国一举夺得首届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男演员奖。在塑造了一系列影视角色后，一个仿佛度身定制的白景琦，让不断沉淀的陈宝国厚积薄发，人到中年的他又赢得了更多观众的认可。
如今大红大紫的陈宝国回首当年，毫不讳言地说人要“少年得志”，不是为了名利，而是出于对演戏的热爱。因为在演艺圈，有了成绩，才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只有年轻，
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自己喜爱的角色。
于是，他以一年一部电视剧的“低效率”拍了《汉武大帝》、《朱元璋》、《越王勾践》这“帝王三部曲”。《越王勾践》的关机仪式上，一向低调的陈宝国欣然答应了记者的专访。
在采访过程中，陈宝国一再说他不愿意重复自己，无论是角色的类型，还是获得的辉煌成绩。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塑造了那么多经典形象的他依然说：“我想演的角色，还有太多太多……”
最钟情的角色：悲剧英雄
记：您主演的《一生为奴》正在上海热播，其中您扮演的恭亲王表面是王，实则为奴，与您之前的帝王角色形成了很大反差。
陈：这种反差正是这部戏让我有兴趣的地方。恭亲王是近代史上独有的人物，一生经历了四帝(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一后(慈禧)的统治，在半个世纪中经历了几乎所有重大事件，距离最高权力仅一步之遥，又屡遭贬斥。他的人生经历很独特。
记：您在其中的演出和您之前《大宅门》中的“匪气”，《汉武大帝》中的霸气，更早时《武则天》中懦弱的唐高宗，20年前《神鞭》中的混混“玻璃花”相比，每一个角色都截然不同。这种反差是无心插柳的结果，还是您有意为之？
陈：寻找人物的反差是我接戏的标准。如果是雷同的角色，那就没有重复的必要，我会尽量避开。我一进中戏校门，就跟自己说一定要多演几个不同类型的人物形象。我属于演戏胆大的，越是我没演过的我越想演，人物性格铺的面越大，涵盖的面越广越好，也就是想演各种人物性格。作为职业演员，不应该把自己限制在一个类型里，只有拉开巨大反差的角色，才会吸引我。我希望角色身上承载的东西一定要丰满，否则如同一杯白水，触动不了我，我也无法带给观众精彩的东西。
记：那么您一连出演了汉武帝、朱元璋、越王勾践三位帝王，是否感到会有重复呢？
陈：这三个帝王都是我在众多剧本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中国历史上很有代表性的帝王，是有大功绩、大智慧、对我们的民族有深远影响的人物；但他们各自的人生经历又很不同。汉武帝是个“骄傲”的人，我要求加入了老年戏后，人物更有深度。他承载着太多的重担，活得很苦、很累，而且他的痛苦只能他自己来承受。而勾践更独特，集大辱大悲于一身。我认为他首先是一名英雄，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忧郁、隐忍的王。这是我期盼已久、又不太好演的角色。
记：您演的这几个帝王，似乎都有悲剧英雄的色彩。
陈：你说得对。我们这一代人可能都有很强的英雄情结。就我而言，我更钟情于悲剧英雄的角色。在我们的影视作品中，具有大情怀的大英雄并不多见。
记：陈道明老师主演的《卧薪尝胆》也在拍摄中。两个越王勾践将展开一场较量，您觉得有压力吗？
陈：陈道明会演得很好，但我也会演得很好。哪部戏能获得观众的认可，要看整部剧的制作水准。就我个人而言，已经尽心尽力了。
最关键的因素：剧本
记：听说您要暂别帝王戏，演“平民三部曲”了？
陈：是的。这三个帝王都演得很累，超于常人所能承载、也超过我这个饰演者所能承受。每一个帝王我都想演得有所区别，但如果再接着演下去，我觉得我目前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以后的帝王区别好。但是如果有好剧本、好导演、好团队，我也会“说话不算话”（笑）。
记：您把好剧本放在第一位？
陈：是的，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剧本绝对是最关键的因素。演员只能在剧本的基础上进行二度创作。如果演员对剧本、对角色的理解到位，能派生出精彩的表演，但前提还是有一个立体的、多面的角色。我以前说过，个人的魅力太小了，但是作为立体的艺术，角色的魅力是无穷的。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为什么白景琦让我家喻户晓？不夸张地说，我看过的剧本在演员里应该算多了，这样的人物30年才会出一个，碰上这样的角色，对我而言是一种幸运。
记：您之前还演过《公安局长》、《花非花》、《铁面无私》这样的“公安三部曲”，您接戏似乎经常是一段时间内比较集中在一个类型中？
陈：这些作品我都很喜欢，满足了我不同侧面的创作冲动。在人生大舞台上，演员有时是很被动的，并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样的角色。例如我在接《汉武大帝》时，并不知道我接下来还会再接这两个帝王角色。
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在有好角色演的时候，别张狂；在没有钟爱的角色时，别灰心。演员一定要尽可能扩展自己的表演领域，所以现在我开始准备平民三部曲。我本身就是个平民，我能懂得平民的生活和情怀。
最难超越的高峰：自己
记：目前中国的电视剧整体制作水平不高，有泡沫化的迹象。作为一线演员，您对这种现象怎么看？
陈：在我看来，电视剧作为娱乐文化产品，应该向观众传递我们几千年来文化传统中的精髓。在《京华烟云》中，严格意义上我只能说是友情出演，但剧组说我是精神主演。我认同这一点，因为姚思安这个人物体现了国破家亡下中国人的民族情怀。在这一点上，这个角色无愧于精神主演这个名称。我们的影视作品，应该多传达这样的东西。
你说的泡沫化很有可能在演员身上出现，因此我放慢了接戏的频率。今年我只接了《越王勾践》一部戏。从去年10月接到剧本，春节后我就再没有接过别的活，花了整整六个月来做案头工作。《汉武大帝》、《朱元璋》也同样，都是一年接这一部戏，其中花半年时间来研究剧本。作为演员，我演戏的宗旨就是———真诚。矫揉造作、故弄玄虚的剧本和表演，从来不在我的视野之内。
记：您在拍《越王勾践》拉车的镜头时差点被马踩伤。本来导演已经满意了，您最后坚持要重拍这场戏，也是出于这种真诚？
陈：对。在戏里，我要求自己的演出尽可能完美。做一个工作，一定要力所能及地做好。只有真诚的表演，才能打动观众，满足观众最原始的需求。在戏外，我也愿意真诚地面对我的观众。个人的能力有限，因此在拿到飞天奖时，尽管有人说上台不要再说感谢，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这不是客套和虚伪，是我发自内心的。
记：您现在的表演受到观众的喜爱；相应地，观众也会对您的每一部作品充满期待，这会不会给您带来压力？
陈：做这行，一定会面对观众、制作方新的要求和期盼，但最难超越的高峰是自己，因此最大的压力也来自自己。赞美和表扬我听得很多，但我时刻提醒自己，把这些当作一种反面的提醒。只有时刻保持警醒的头脑，才不会迷失在溢美之词中。
最不愿做的事：包装
记：您现在可以说是名利双收，但名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演员继续突破自己的包袱，您担心过吗？
陈：这个圈子是个名利场，除了利就是名。我从来没有被这个累过。我对名利的看法是，演员一定要“少年得志”，一个演员的生命力、演艺生涯很短暂，作为职业演员都想去演很多不同个性的人物，年轻时有所成绩，只要自己调整好心态、始终怀有警觉的心，后面的演艺之路会有更多的机会。
记：您在拍摄过程中很低调，不愿接受采访，是因为入戏太深的关系吗？
陈：拍戏中我很不愿意说话，是因为角色已经占据了我整个的身心，我怕一丝一毫的分神。演员比运动员更难，运动员是瞬间爆发，关键在进入状态的调节。但演员的创作过程很漫长，必须维持很长时间的兴奋度，始终保持着创作状态。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我一直认为演员完成角色不是靠理性的表述，而是靠塑造出来的形象去感染观众。所以我觉得过多谈论自己塑造的角色，没多大必要，我也不愿意去刻意地包装、营造出一个光环下的自己。
记：从帝王到平民，您接下来特别想演什么类型的角色？
陈：太多太多了……生活是无穷无尽的，所以能够出演的艺术人物也是无穷无尽的。碰到好角色是一种运气，我一直期盼着这种好运气会不断地降临在我身上。我心里明白这是一种奢求。
记：那您觉得自己会有局限吗？
陈：我形体的表现力、大脑的想像力，我各方面的修养、经验、阅历都会影响、左右我去塑造一个人物。这就形成一个人对角色的认识和体现，也就会形成观众对演员表演风格及技巧的认定。因此人的演技肯定有局限性，但是我胆儿大，就想尽量把这个局限性缩小。过去这个职业有千面人之说，我想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人们的一种向往。那么，千面人不可能，十面人可能不可能？有可能。只要我自己不好高骛远，不断地努力，做好眼前的工作，证实我的能力，机会还会有的。
采访即将结束时，突然想起什么来的陈宝国说：“你是上海的记者，太好了。我一直有一种遗憾，就是没到上海拍过戏。我希望在我演艺的黄金期能演一个故事发生在上海的作品。”我们将陈宝国的这个心愿作为结尾，希望他能早日圆上自己的“上海梦”。
韩璟 李君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