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书信
谢其章(书评人)
《书简三叠》，谷林著，止庵编，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9月版，32.00元。
五年前的一场古旧书刊资料拍卖会，出现了一小批吴晓铃的旧藏，这其中周作人的书就有近二十种，初版本居多且书品极好。我思考一夜，决定不惜代价竞投并圈定了志在必得的几种(如《夜读抄》、《瓜豆集》、《书房一角》、《周作人书信》)。当场拍卖我共竞投成功十三种，可谓达到既定目标，最遗憾的是一个小疏忽走标了《周作人书信》。不久此憾得补，买到了香港的复制本，虽下原版一等，但也可算仿得最不错的本子了。
这里先提这件旧事，其实是因了看过《书简三叠》后的大脑受了刺激，想不到今天的语言环境下竟还有人能把“书信”写到这般精致的境界，其雅在外，其妙在内。我每年自评几册当年最佳书，《书简三叠》今年肯定入选。当然这只是个人的感觉，多数人不大会有的。
这本书的写信人是一个人——谷林先生一四五封；收信人是三个人——扬之水五十三封，止庵四十九封，沈胜衣四十三封。上面说的“还有人”即是指谷林，又因为我们只能看到写信双方其中一方的回信，另一方的来信则无从得见，一实一虚，只能说“实”的好，我倒认为，“虚“的一方亦不会写得太差，所以前面说的“还有人”理应算上收信的这三位。实在的情形亦如我所说，扬之水的文章早好到被一致称之为“才女”；止庵的文风已自成一体——好者极嗜之，恶者极贬之；沈胜衣的文采我还没领受过，他的新书《满堂花醉》外面裹着塑料薄膜无法看到里面，但是从谷林的口气里推想，其学问是不薄的，这遗老遗少之间经常是四五页的长信，甚至还有一次竟达“四十九纸”，显而易见是在讨论问题。
谷林与这三人的年岁差距，最多的相差一半(沈胜衣)，扬之水止庵亦小谷林近四十年。此处说到年纪相隔如此远，文化背景更是迥然不同，却能如此谈得来，而且一谈就是二十年(扬之水)、十来年(止庵)、七八年(沈胜衣)，相谈又多是与时代脱了节的话题，便不能仅仅以“忘年交”一句话轻巧带过了。看着谷林与他们仨，他们仨与谷林由生分到熟络到知无不言又回到“淡交如水”的自然境地，那真是现代交往中太缺少的“相见亦无事，不来常相思”的魏晋遗风。读者还应注意到，谷林和扬之水、止庵是同住在北京城里的(沈胜衣则居广东)，仍让人感觉他们是隔水隔山的两地书。现实交际中，如今最落伍的手段就属在纸上一字一字写信了，打电话发邮件哪个也比写信方便，对此，谷林有他的看法——“这件小事如果借电话一说，岂不简省，但像来信蕴涵的那般顿挫环荡情味必致全部消失。我读止庵来信自然较之接听电话高兴。”
扬之水对此也说了同样意思的话——“与谷林先生有将近二十年的通信往来，记起先生引过吴骏公《梅村》诗中的一联‘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其实用后面一句形容我的心情，倒是更为合适。”“惯迟作答爱书来”，才使得写信双方都对这种文字交流方式感觉莫大的快活，因而得以持久。我另有一个看法，喜欢用笔写信交换感情的人，大多可能是嘴很笨缺少口才不属于能讲话善于自我表白的一类人。知堂老人的文章大家一致说好，但没有人说起过知堂的口才，不说，估计着就是不行。听过知堂讲课的人的回忆文章，对他的“说话”均无好评，说他声音低，细，有很浓的口音，不抬头不看学生只是念手上的稿子。同样的例子还可以用在黄裳那里，文章众口一词称赞，可是很不爱讲话，对很熟的朋友也是如此。相反的一例是余秋雨，极是能说会道，当电视节目评委最为胜任，这恐怕是与生俱来的素养。
上面说到写信与人性情的关系，急性子直脾气怕是写不出“顿挫环荡”叫人读着能“想一会儿”的信来，惟有思想缜密，处世达练，对文字很讲究，才可能写出双方皆欢喜且局外人(读者)亦喜欢读的好信来(私信之所以能够成为公开的书籍，必要的一点，即在书信的可读可赏性及书信作者的知名度)。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收信人要有保存旧信的习惯，《书简三叠》有机会成书得益于谷林的三位朋友“都成叠留存着”，再经止庵从中奔走促成此事，一如谷林的《答客问》亦由止庵“挺身而出，加工编校”助成。
没有这样的年轻朋友的热衷，大隐燕市的谷林老的美翰妙简如何让我们有幸见识？更远的那本《书边杂写》的出版，为谷林赢得读书界的欣喜“发现”，而奔走主事的是扬之水。
好的书信到底还要好的技巧，需要曲尽其妙而不可以直话直说干脆利索。谷林算是书信文体的大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