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音娱乐 新浪首页 > 影音娱乐 > >正文

周汝昌:《红楼梦》牵手我与胡适先生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12月30日09:54 南方都市报

  文化老人系列

  在现代《红楼梦》研究中,胡适和周汝昌都是重要的人物。胡适1921年版的《红楼梦考证》,开了现代“红学”研究的风气之先,周汝昌1953年版的《红楼梦新证》,奠定了解放后“新红学”的基础。因为这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名满天下的学者胡适和燕京大学的学生周汝昌有了一段传奇的故事。两人的交往与独特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其中的意味已如他
们共同研究《红楼梦》一样,在各种视角都可折射出非同一般的文化意义。

  2005年8月,周汝昌出版了一本有点特别的书:《我与胡适先生》。这位写了数十本“红学”著作的学者,在近来再度升温的“红学”热中,接连出版数种专著,续热红楼话题。此番讲述与胡适先生的交往,又一次引起讨论,其中尤以南京大学中文系苗怀明的商榷长文《师生之谊还是论争对手?》(2005年7月15日发表于《新京报》)引起颇多反响。虽然此前已计划采访周汝昌,赴京期间适逢周汝昌与胡适红学公案的讨论热潮,此时采访中所流露出来的信息也许就更显丰富。

  采访的当天下午,夏雨淅沥,到达周家时,周汝昌的两个女儿都侍奉在侧,周汝昌手捧一位年轻朋友刚送去的葫芦,显得精神矍铄。周家人告诉我们,周汝昌双耳失聪,左眼失明,右眼视力也很弱。提问时不得不提高声调,周汝昌思路很清晰,一些关键问题似乎早就深思熟虑,一经提出,便能滔滔不绝地回答。不时还提醒记者:“你想知道的尽管问,我竭诚回答。”又说:“我今天跟你说的是没有跟别人说过的,都是真心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话到嘴边留不住,如果我不说,就是不诚实。”

  采访结束后,周汝昌执笔在《我与胡适先生》上签名时,脸部几乎触到扉页,一笔一画全凭感觉,字迹歪歪扭扭,不复当年周氏书法的俊秀。周家女儿主动取出一札周汝昌的手稿,希望摄影记者能拍下来,原来,近来外界有传闻周汝昌耳失聪眼不明,却有如此多著作问世,可能是请“枪手”代笔。周家女儿说,写作时父亲先把文章手写在纸上,由她们输入电脑,完稿后反复念给父亲听,再作修改。

  临行时,周汝昌微笑着对记者说:“我再说两句,你别介意。我没有把你当外人,都是朋友介绍来的,都是为了中华文化做工作。你也不是为了我,我值多少钱?但是跟胡适的关系特别重要,因为我这本书一出版,你的采访一刊载,几万双眼睛瞪着看,那就七嘴八舌的,有仁人君子跟我说话,也有针对我的,这就有文章了。其实现在有些文章也不是有意歪曲,但是可能他们无法理解当时那种环境、那个社会、那种风气、那些语文、那种人际关系,统统不了解。加上他自己的一揣测,把我们说的话掐头去尾,所以跟事实差距太遥远了。”

  步出周家,记者在大雨中的车上端详《我与胡适先生》中影印的胡适与周汝昌往来信札,不禁想起《胡适来往书信选》“致杨杏佛”的信中,胡适写道:“我受了十余年的骂,从来不怨恨骂我的人,有时他们骂得不中肯,我反替他们着急。有时他们骂得太过火了,反损骂者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们不安。如果骂我而使骂者有益,便是我间接于他有恩了,我自然很情愿挨骂。”车窗外,仿佛可以看到胡适遥远的微笑和周汝昌新近的微笑。

  开创“红学”研究不只是胡适的功劳

  1947年秋,周汝昌发现了敦敏的《懋斋诗钞》,因而得到曹雪芹的踪迹比先前丰富了很多——此时离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已有26年之久(1921-1947)。1947年12月5日,《天津民国日报》发表了周汝昌第一篇文章《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当时周汝昌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名满天下的胡适亲笔写信给周汝昌,信中态度平等,真率关切,从此两人通信频繁,就《红楼梦》问题进行了讨论切磋。

  南方都市报:你是在读燕京大学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胡适先生给你写信,交往是从这开始的,这在今天看来,颇有传奇色彩,你自己是如何理解这种交往的?

  周汝昌:胡先生跟我交往的实质,还是没有离开《红楼梦》研究。我们就从《红楼梦》研究做一个切入点,开始谈起吧。我很小就听母亲讲《红楼梦》,也看《红楼梦》的书,我们家有些东西和《红楼梦》有关。我长到一定年龄,才认真思考《红楼梦》的问题,尽管认识也不是很深刻。但是在高中,我在天津最有名的南开中学,也就是周总理读书的那个学校,我们高中学生的知识面,阅读的新刊物,思想的活跃,我认为在全国来说也不是一般的。当时我跟我的同窗黄裳结识,黄裳是他的笔名,他是很有名的藏书家、散文家,出了无数的书。他跟我同年,现在上海,身体很好。我跟他同屋的时候,课余就去校道上散步,我们所谈的就是《红楼梦》。谈得很热烈,也有共同的认识,也有小小的争辩。那种争辩也不是打架,而是年少谈笑风生,非常有趣。那个时候,我对英文下苦功,妄想以后翻译《红楼梦》。当时我拿着冰心的小说作标本,试着翻译。因为那时候的白话小说,比较浅显、容易。那个时候的认识和志向,已经开始朝着“红学”走了。并不是到了燕京大学,认识胡适先生以后,才真正走向“红学”。就是说我跟《红楼梦》的渊源,不是偶然现象。但是跟胡先生的交往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从那以后,就不再是一个学生自己的消遣和爱好了,不是随便的看看和讨论。

  可以说,是胡先生把我引上《红楼梦》研究之路的。为什么这么说?我是先看到胡先生的三篇《红楼梦》考证论文。但是真正探讨深入,把《红楼梦》几乎把当成自己的终身事业,也不一定仅仅是胡先生。刚才我提到我要英译《红楼梦》,不管我能力与否,一个中学生说要英译《红楼梦》,听起来可笑。但是不管这些,你可以在其中寻找消息,说明我当时对于《红楼梦》的认识不是太一般、太肤浅。到了大学,有了这样契机,我的旧志愿一下子引发了,这样就提升了一步,前进了。我想先说这一点,然后再说跟胡先生的交往,才比较有意义。

  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因为一个完全偶然的事件,别人注意了我的文章,给了我一封信,我就高兴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个时候,我是很偏见、很简单、很幼稚,就是一个书生,不知道书本以外的事情。认识胡先生以后,胡先生给我们引领的道路:考察作者这个人以及考察《红楼梦》传世的版本。不只是我,以后所有的“红学”家,不管是批判还是赞成都没有离开这两条道路,我的起步也没有离开这两条路。

  要说清楚《红楼梦》就必须撇开我或者撇开胡先生去谈,应该归到整个中华文化。我要说的是,说胡适先生开创“红学”研究的两条道路是他开天辟地的功劳,就不对了。如果站在整个中华文化上研究一本有价值的著作,作者身份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本书?传世的情况有几个本子?有抄的有印的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之处在哪里?有没有后人的版本?这些都是一样的套路。

  孟子说“读其书,诵其诗,不知其人,可乎?”这肯定不行,所以要“是以论其世也。”世,就是指当时的历史时代背景、文化背景。好了,我们为什么能够一说起《红楼梦》,彼此有一定的认识,胡适走的路子不是他的独创,中华文化学术人人都要这么走。只不过胡先生在这个特殊主题上第一个找到了线索,胡适的功劳在于这里。自从乾隆时代以后,多少年来,一般人都认为传世的就是《红楼梦》,是曹雪芹写的。胡先生说不然,找出曹雪芹后边还有一个高鹗,功劳在于此。但是我们说考证、方法、入手以及怎么做,这是中华文化独有的,从来就如此的,这个功劳并不能都归到胡先生身上。

  我这样说的意思,一方面是说要承认胡适先生对于《红楼梦》开山鼻祖的首创研究的功劳,另一方面,一些世俗的见解不准确,认为我们这些人搞研究都是别人给的,没有别人给的,我们怎么会做这些学问,我也是对这样的说法的一个回应。比如,胡适先生《红楼梦》研究以后,要从这条路上找人继承,要继续他的事业,他找的可能是张三、李四,就不会把我作为重点。那个张三、李四怎么做呢?也可能不过是如此,研究曹雪芹、研究续本。

  终身感念胡适的慷慨仁厚

  书信交往之后,周汝昌前往北平东城东厂胡同一号胡宅访问胡适,这是周汝昌生平唯一的一次和胡适面谈(具体日期周已失忆)。两人面对面探讨《红楼梦》,当天因周汝昌要按时赶校车回燕园,未及长谈。胡适明确表示:“我可以给你一切可能的便利与援助。”周汝昌多次向胡适借阅世间罕见的《红楼梦》研究版本,公务缠身的胡适果真尽一切可能帮助周汝昌。

  南方都市报:你当时跟胡适先生只见过一次面,胡先生给你的印象如何?

  周汝昌:见过一次面,就向人家借书,人家的慷慨仁厚,那种信任,我念念不忘,可以说是终生感念!从第一封信开始,胡适先生就对我的新考证同意一半,保留一半。到了晚期,他一半的同意也就取消了。晚年的时候,他也没有新的什么理据,就是很随便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一开头就不同意我那个卒年的考证,同意了卒年的考证还不同意生年的考证。我觉得他没有充分理由。

  不过我们的讨论不是争,不是打架,我们的开始是如此平等、自如,我心里除了一个高大的老前辈、大学者,就没有争的意思。人家看我,开头不知道我是燕京大学的什么人,后来才知道我不过是个在校的学生。我跟胡适先生开始的交往,是很纯洁的,不夹杂任何世俗的东西。

  南方都市报:我看到你好几次给胡适先生写信借书的历程,此间的关系几十年后看来,你又如何理解?

  周汝昌:你可以看到,胡先生费了很大的力气,搜寻到敦诚的《四松堂集》,可是另外一本敦敏的《懋斋诗钞》再也寻不到。一直隔了26年以后,忽然,我发现了,就摆在那里,没有人理睬。这书明明就摆在燕大图书馆里,我是抱着万一之想去燕大图书馆找,一看就在那里,只是被我偶然发现了。这本书是对曹雪芹的情况很重要,没有明白写有关曹雪芹的。但是仔细一看,不是每一个题都要写明白。这一点,我们发现它的价值就在这里。在胡先生发现的三首诗之外,现在至少有六首,这六首的新内容,不知道由于何故,胡先生一言不发。因为我那篇文章定的题目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

  另外一位大家俞平伯先生,看到了我那文章和胡适先生的信,对于这六首诗的新发现一字不提、一语不发。至今我已经快90岁了,我还是一个大孩子。不知道这两位大师,他们当时的心理状态是如何的。这个发现,由于我新推得生卒,你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我也不在乎,反正多一年少一年,不同意也没有什么。我说的是这六首诗出来以后,他们怎么重新认识曹雪芹。诗里写的曹雪芹生性诙谐、开玩笑、能谈、爱吃酒。这六首诗最重要的就是说他“傲骨如君世已奇”,曹雪芹这样的一身傲骨、刚直不屈,这样的话能够随随便便写出来么?给曹雪芹写下这样的诗句,背后有多大的力量?有多么深刻的内容?你就应该明白这六首诗的价值。说我有什么功劳,可以说还是一个发现者。可就是这六首诗,人家什么也不提,我没有看到他们读完这六首诗以后,发过什么感想。

  南方都市报:当时你向胡先生借书,胡先生应该说已经名满天下,并且身兼数职,非常忙。如果现在看来,我们现在的大学生向校长、院长或者长辈借书的心态似乎不同了。当时的文化气氛是怎样的?

  周汝昌:这个就是我这个人的为人、性格、作风,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不过有一点:好发奇想,我忽然一个心血来潮,我就有这个勇气,我就要开口。那么,这么说就是我脸皮厚(大笑),不怕别人拒绝,我就有这个勇气,我就要试试看。

  由《懋斋诗钞》开始以后,我跟胡先生就不再谈我当时的研究,我当时一直研究曹雪芹祖上、清代史。等到1948年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要回天津度暑假。忽然心血来潮,我发了这样一个念头,说对于曹雪芹我半年来的收获非常丰富。这个还没有告一段落,我不必跟胡先生透露。但是胡先生说的甲戌本古钞,仅仅透露了那么一点,我都感觉到很吃惊。胡先生当时并没有全面研究,我应该了解一下这本书的真正面貌,这也是我研究曹雪芹的仅有的直接的线索,我就胆大妄为张口,没想到人家开恩答应。

  我带着甲戌本和《胡适论学近著》这两本书回到天津,我哥哥看后同样吃惊,我们两个人拿主意怎么办。我跟哥哥就商量,居然借到这样一个宝贝,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如果还给胡先生,以后我们的研究就难如登天了。人家一次开恩,不可能总借给我。既然好奇心如愿了,我们怎么处置呢?我们马上就很莽撞、冒昧,就是抄书。这样草草说一说,你就明白,大概只有我敢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这样胆大妄为。为什么我这本小书《我与胡适先生》的副标题,叫“一段传奇故事”,这其中确实包含着传奇的因素,有戏剧性的发展。

  南方都市报:1960年11月19日,胡适写信给高阳说,当初他离开大陆的时候,在燕京大学留了一本《四松堂集》稿本,是故意留给你用的,不知胡先生的这一番苦心有没有使你受惠?

  周汝昌:我借了三部书,甲戌本、戚序本、《四松堂集》。《四松堂集》是人家得到的手写本,不是后来的刊印本。我借到了,翻来一看,除了胡先生已然发表的资料之外,不能找到有关曹雪芹的更多的资料。我已经借了人家三部书,第一部归还了。第二部是八十回的戚序本,我要留着校勘。我这里押着人家那么多书,都是要还的,所以,我还是把《四松堂集》先还给人家。我就托孙楷第先生带回去。但是孙楷第当时是否有时间就能马上带回去,当然不能这么说。这个时候临近胡适先生走了,可能孙楷第先生没有办法,就交给了燕大图书馆。后来燕大并入北大,由北大图书馆交到了北京图书馆,今天的国家图书馆。这个曲折经过我一无所知,是因为写这本小书,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幻想起来的。不然人家只知道胡先生跟高阳说过那件事情,以为我这里存着一本书。我说这个可了不得。我就让我的女儿赶紧去国家图书馆一查,果然在那里。我说,这好了,把我就洗清了,我没有窝藏人家的宝物。

  “白话文”问题产生学术分歧

  在胡适与周汝昌探讨《红楼梦》的过程中,关于“白话文”的问题产生了学术分歧。胡适认为程乙本是“描写更细腻了”,尤其可取的是“更白话文”了。周汝昌则认为曹雪芹根本不是写“白话”。这样提倡推崇“白话”,是个大偏见:曹雪芹当日并不曾想把《红楼梦》列入《白话文学史》中!学术分歧之后,胡适先后写信给周汝昌:“我的评语,你不必生气,更不可失望。”“前信太严刻,故本不愿寄出。请你看了不要生气。”

  南方都市报:你在《跋胡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文中涉及“白话文”的问题时,讥讽了他的“白话文”主张,批评他赞赏“程乙本”,胡先生看后在那一段上打了一个叉,这反映了你们在白话文上有什么不同的观点?

  周汝昌:那个问题很简单,我们两人对一个中华的文言白话,就是华文的本质特点,理解认识有所不同。我说这个话,今天的年轻人可能觉得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那个时候,可能就有点见笑了,你一个学生,怎么敢跟人家大师讨论这样根本性的文化问题?不然,这是历史事实,抛除这些世俗见解,如果总那样想,就跟历史相去太远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没有读过四书五经,我不是出身什么书香世家,但是我对中华语文的特点、文言的表现方法,感受太深刻了。所谓的古人熟悉的白话,也不是我们今天说的白话。我交往了胡先生以后,发现他对文言白话之间划的僵死的、绝对化的大鸿沟,我不以为然。

  南方都市报:胡先生一生是不遗余力地推动白话文,看到别人不同意白话文运动自然有这样的反应,你又是如何理解“白话文”的呢?

  周汝昌:他的意思就是文言丝毫不能沾。你怎么说,就怎么写,这样就叫白话。但是我说,你看看《红楼梦》的第一回、第二回,不用多看,你觉得那叫白话么?西方出了一个叙事学。叙事学是一个专门学问,每一种体裁就一种语文,文各有体,不是写十篇不同的文章都用一个体裁。古来没有,今天也没有。你写一个请柬,发一个文告能都是一样的吗?所以,我们的理解就不同了。但是我说话太不客气了,冒犯了人家胡先生。中国《白话文学史》是人家的著作。他把古今中外的白话都归到他的书里面,当然包括《红楼梦》。我说,曹雪芹当时作《红楼梦》用的语言,不是你所谓的白话。你今天那么崇拜白话,写信都不能沾文言的气味,文人就不以为然。我说了一句冒犯他的话:曹雪芹当年写《红楼梦》,没有想到将来入《白话文学史》。胡先生当然很不高兴。当时是我说话太不客气,我应当向胡先生谢罪。但是当时我就是个孩子。

  与胡适继续交往

  后果应该不美妙

  在轰轰烈烈的“批胡”浪潮中,像周汝昌与胡适这样有过交往的学者,在多次思想工作之后,也应命写了批判文章。胡适在复函高阳时说:“关于周汝昌,我要替他说一句话。他是我在大陆上最后收到的一个‘徒弟’——他的书决不是‘清算胡适思想的工具’。他在形式上不能不写几句骂我的话,但在他的《新证》里有许多向我道谢的话,别人看不出,我看了当然明白的。”

  南方都市报:解放以后,国内掀起了批判胡适的风潮。你是怎么看这个事情的呢?

  周汝昌:当时是这样,这种政治思想、文化的批判,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大震动就是思想改造,自我检讨,一切学术思想、政治思想,到了批俞平伯,由那个发展到胡适那里。当时是想不通,我和胡适的关系,除了研究《红楼梦》以外,我对胡先生一无所知。跟着批判胡适越来越厉害,有人说我比胡适还反动。当时,一方面是害怕,这个可不得了,我不知道反动是什么样的罪,但知道反动就接近反革命的罪啊,要坐牢啊。后来党中央用了不同的形式为我解除顾虑,《人民日报》的邓拓,是中央委员的身份,说我跟胡适不能一概而论,我就没有害怕的心理。但是仍然想不通,主张“自传说”,曹雪芹用自己家里的经历写成的小说,怎么就是反动呢?

  南方都市报:邓拓跟你做了思想工作,后来你写了批判文章,当时写文章的心境是怎样的?

  周汝昌:那个时候动员我们写批判文章,在跟邓拓见面以前,邓拓已经派了一两个人多次到我家里跟我谈,要解除我的顾虑。那个时候已经有文章,把我和胡适相提并论。他说,你不要听那些胡说。意思就是,我跟胡适不一样。动员我写文章,发表我自己的看法,告诉我自己认识比较高,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去批评他们,就更有说服力。经过两三次以后,邓拓才派车来接我。当时北京城里都没有汽车,都是领导坐红旗车。(大笑)

  邓拓对我的态度,客气、热情,我也不能忘记。他代表中央的态度,亲自给我打火,让我抽中华牌香烟,那时候中华香烟是毛主席抽的,最高级的。邓拓对我说,汝昌先生啊,你有功劳啊,你的《红楼梦新证》能研究出跟政治有关,这是一大贡献啊(这不是原话,但是邓拓的大致意思)。面对这样一个大领导人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很自如很随便。跟他也是像跟熟识的人一样谈话。比他地位高的人我也见过,我都是很自如。我就是这么个人。然后他说,《红楼梦》“自传说”错了,“自传说”是胡适的资产阶级的看法,不符合科学观念,不符合马列主义的观点。我当时理解不了,所以就写了文章批判。当然批判力量不够。他们一看,也觉得艰难,也不能再找我,掰着手教我哪个字哪个句怎么改。等到发表以后,我一看,不完全是原来的,骨架还是那样,但是很多地方“提高”了,我想就是请人给修改了,但是这个话我不能说。在那个情况下,大家应该可以理解吧。

  南方都市报:胡适先生后来看到这批文章,也表示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态度也很泰然。

  周汝昌:这都是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两岸消息不通,但是当时大陆有一个人专门收集了批判胡适的文章,寄给他。他也很注意,很有趣地说:“我要看看周汝昌怎么批我。”(笑)他看了以后还是有所感想,说:“周汝昌批判我了,所以自己没有被批,俞平伯没有批我,所以后来挨批了。”(大笑)如果这是真实的话,也许是玩笑话,我想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南方都市报:在《红楼梦》研究上,你一直跟胡适先生有一些不同的观点?

  周汝昌:对。我们两个有不同的观点,至于为什么,我一直也说不清楚。我想,我们两个人对于中国语文理解认识,有相当大的差别。还是用《红楼梦》做例子。我看到的八十回一完,八十一回开头我就看不下去了。那个文字风格、趣味,简直是……那么胡先生还是认为程本特别是程乙本可以,他还拿出来标点、分段。所以,这一方面的事情最不好办了,这个不是语言文字能分的,也不是能用语言说一番道理说清楚的,因为这是一个感受,感受对于语文的品格、滋味、趣味迥然不同。胡先生说那个程本好,我就没有办法同意。

  我跟你说这句话,我还没有跟别人说过。假如胡适先生不因为政治历史原因还在北京,或者受到毛泽东的邀请又回到北京在国家图书馆做馆长,可能我跟胡先生的学术之间的交往会越来越不好办。认识不同,后来,弄得是否愉快,也很难预料。对一部《红楼梦》的认识,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异。后四十回我简直就是没有办法忍受,你说我怎么跟胡先生交往呢?这个后果应该不是很美妙。我今天突然很大胆地说这个话!

  周汝昌小传

  周汝昌,1918年生于天津,燕京大学西语系本科、中文系研究生毕业,著名红学家,工书,其书法为世所重。著有《红楼梦新证》、《曹雪芹小传》、《石头记鉴真》、《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红楼艺术》等大量红学专著。另出版有:《书法艺术答问》、《岁华晴影》、《脂雪轩笔语》、《北斗京华》、《天地人我》等。

  B16-B19版采写:本报记者李怀宇

  B16-B1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郭延冰

  图:

  因视力问题,周汝昌执笔在《我与胡适先生》上签名时,脸部几乎触到扉页,一笔一划全凭感觉。

  周汝昌新书《我与胡适先生》封面。

  周汝昌手捧一位年轻朋友刚送去的葫芦,显得精神矍铄。

爱问(iAsk.com)


收藏此页 多种方式看新闻下载点点通打印】【关闭



影音娱乐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62647003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5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