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第一天，我又来到前门大街。大北照相馆、一条龙清真馆、都一处烧卖馆、老正兴饭庄等老字号，都已经关闭，门窗上贴出了拆迁他处的巨幅告示。西打磨厂口的店铺墙上张贴着“支持拆迁，血本甩货”的标语，口内从鸭子嘴到长巷二条被栏杆挡住，推土机正在轰鸣作业，往南一溜儿推成了废墟。鲜鱼口里的长春堂老药铺已经成为了一片瓦砾，长巷头条里湖北会馆也是一片瓦砾，只剩下一株老杜梨树孤零零的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兴隆街、大蒋家胡同。草厂几条老胡同里，也已经拆得一片凋零。冰窖厂、罗家井、前营后营，包括
康熙年间重修的乾泰寺，更是被推成了平头。也就是说，前门地区的东侧，这片北京城明清以来历史积淀下来文化商业老街区，即将化为乌有。
当然，这样说并不准确，这里的居民都知道，这是崇文区的一号工程，旨在恢复明清时的繁荣旧貌。只是这样的工程是覆盖式的，而非补充式的，破旧立新的思维模式，导致了今天的建设模式。我在《新京报》曾经发表了《当前门楼子成了光杆司令》一文，崇文区区长看后很重视，派人找我进行沟通，这种礼贤下士的做法让我感动，我非常愿意把自己和听到的百姓的意见做一汇报。
其实，北京市政府24号文件，早已经把这一地区定为了历史文化保护区，一些四合院门上都早钉有蓝色的保护牌子。拆掉一些确实危旧的房屋，也是应该的，但是许多的四合院却是很好的，据市科院统计，这一地区真正危房只占有5.37％，当然真正好的和比较好的也少，只占1.63％和5.3％，这两项比例基本相当，也就是说一半以上的房屋是可以通过修缮来达到保护作用的，按照以前对人的处理时常说的话，是属于推一推就过去，拉一拉就过来的，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拉一拉呢？更何况，崇文区自己也进行过统计，在兴隆街一条街上，老式二层木楼和拱券门窗的西式店铺就有很多家。比如泰兴号、正明斋、敬记纸庄、永庆当铺、青年救世军基督教堂……都还健在，干吗都要一推了之？
重新修建的店铺能够是原汁原味的吗？
老北京街区所形成独特的人文特点，除了独特的地理因素，还在于人口因素，人口格局是自然与历史双重因素的形成，是脚上由时间磨起的泡，不是现扎的耳朵眼儿那么简单。人为在这一地区开辟出7条大道，是对这一街区地理文脉的破坏；将那么多几代居住在这里的老居民迁移到了远离城市中心的郊外，而以后住进来的大多是根本不了解也和这一街区的历史没关系的新人，这一街区多年历史积淀下来的人文特点还会存在吗？不过一万平方米的街区，被7条纵横大道切割，老胡同肯定会被破坏，失去胡同的依托，老院落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同样，失去老人的居住，老院落也只是一种舞台上空落落的道具而已，会失去了生命力的延续。更何况新建起的街区里大多数将再不是老院落了。地脉与人气的失去，还能够挽回吗？
这里的老街坊对我说：前门这一片可是咱们老北京的心肝宝贝儿啊，别轻易都拆了都重建啊。我开玩笑劝慰他说：不说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而且，您说得也不对，前门顶多算是老北京的肝儿。他说，即使只是肝儿，也应该保护才是啊。他的心情和我一样，和许多人一样，前门地区的拆迁确实牵动着很多人敏感的神经，那是对北京的一种深厚感情，应该重视而审慎。
□肖复兴（北京作家《人民文学》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