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沫
再过几天，就是姥姥去世三周年的忌日了。我躺在姥姥曾经睡觉的小炕上，希望能在梦中见到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姥姥，能再一次得到她老人家的爱抚，然而，我却梦见了那棵开满白色花朵的古老的杜梨树。那花儿白中泛绿，清香溢满整个小村。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家门前的杜梨树粗壮挺拔，枝干虬劲，绿叶繁茂，蓬蓬勃勃的，仿佛是老天撑起的一柄巨伞，树身要三个大人伸展开双臂合抱才能围拢起来。据姥姥讲，这棵杜梨树，在她的爷爷活着时就有了，她是看着杜梨花，吃着杜梨儿，在杜梨树下长大的。姥姥也是在杜梨树下告别亲人，去延安参加革命的。
每逢夏季酷暑难耐，村民们都聚拢到杜梨树的绿荫下。女人们支起花撑子穿针引线地绣花，蝶飞蜂舞、莺歌燕舞唱得好不热闹，整个花撑子就是女人心中的世界；小男孩们则光着屁股，胸前戴着绣了花的红布兜儿，摔泥巴玩，用尿和的泥，黑一点儿、黄一块儿的粘了满脸；而老人们，更加悠闲，坐着马扎或蒲团，摇着蒲扇喝茶闲聊。到了晚上，杜梨树下又热闹起来。树枝上高挂着熏蚊子的艾蒿辫子，丝丝缕缕的青烟伴着青年男女的打情骂俏和孩子们的嬉笑飘出去很远很远……
姥姥在儿女绕膝时回到了杜梨树下的小院生活，她在闲暇时总是用玉米叶子、麦秆和蒲草编织蒲团。村里不论男人女人或是老人孩子，几乎都坐过姥姥编织的蒲团。姥姥在杜梨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编织蒲团，她还编艾蒿辫子，用剪刀剪喜字、梅花、蝴蝶、金鱼等，逢年过节或谁家有喜事，门窗上贴的、墙上挂的剪纸都出自姥姥那双灵巧的手。每到过年，姥姥便去供销社买回二尺红布，让大舅蹬着梯子爬上杜梨树，把红布系在杜梨树最高的树枝上。姥姥说：“杜梨树也有灵性，咱们过年，也让它高兴高兴。”
记得，三舅结婚时的喜宴就是在杜梨树下摆设的。姥姥让我帮她把事先剪好的大红喜字贴在杜梨树粗壮的树身上，树下摆满了桌椅和板凳。时值春末夏初，杜梨树正是落花结果之际。当喜宴开始，人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杜梨树的花儿竟飘飘洒洒地落到菜肴里、汤碗里和饭盆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呦，这花原来是甜的哩！还有的老奶奶把落在饭桌上的杜梨花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说是要回家蒸馒头。那顿喜宴，大家吃的时间很长，从中午直到太阳落山。来送亲的娘家人竟忘了回家，那条连接着亲情的路也铺满了杜梨花香。
杜梨树的叶子还没有开始飘落，它的酱褐色的果实就已经成熟了，密密麻麻挂满枝头，跟山楂差不多大，缺少鲜亮的色彩，上面还布有斑点。姥姥在此时，则异常的兴奋，天天起大早，拿了笤帚，把杜梨树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待熟透了的杜梨自己落下来。姥姥会准备一只陈旧闲置的木箱子，里面铺了蓬松柔软的茅草，把捡回的杜梨一瓢一瓢地倒进木箱子，等春节在外工作的儿女回家品尝。每天早晨，同姥姥一样，手里拿着葫芦瓢来捡杜梨的老人孩子很多，不用抢，杜梨树大果实多，今天捡没了，还有明天，一直可以捡到整个杜梨树落光了叶子。别看杜梨长得不起眼，却特别好吃。熟透的杜梨放进嘴，手里捏着梨把儿，嘴唇轻轻一抿，梨把儿连同梨核就分离了，味道甜酸可口，津液幽香。谁家有老人或孩子生了病，都愿到姥姥家讨要一瓢杜梨吃以缓解病痛。
姥姥离开老家来东北的十几年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家门前的杜梨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