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长志
□丛桦
我没有古玩。只有一个清末的碟子和一对民初的帽筒。
这对白瓷帽筒是我的心爱之物。上面曲折地画着一棵古松,三个很糟糕的白胡子老头,因为过于写意,所以人物的神情动作都画得十分含糊,不看题字简直看不懂画的什么。题字是“三老观画”,署名是“郭来顺”。
这对帽筒是妈的妈给妈的,现在又给我了。我很爱惜它们。因为它们很脆弱、很脆弱。我把它们摆在客厅的木格子里,整个房间便有了民国味儿——旧东西就是这样,能给人乱世沧桑的感觉。前年,一个搞文物收藏的朋友听我说我有一对郭来顺画的帽筒,特意来看,他说,人物的值钱些,可以卖600元。
我不用它卖钱。
有天中午下班回家,我在厨房的垃圾箱里发现一些碎片,捏出来一片,赫然看到一个老头的头。我立刻冲到客厅,果然,架子上只有一只帽筒了。大限到来,它们都安息了。我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泪从指缝里涌出来。正放寒假的7岁的儿子低着头,瑟瑟的,他试图从木头格子穿过去,将一只帽筒碰落,又将碎片收拾到垃圾桶。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扫帚和垃圾桶。
我没打他,我连看他都没看。都完蛋了,爱或者,恨,无所谓原谅,无所谓痛惜。
我和儿子整整一个星期没说话。很长时间以来,我的心里都有一堆碎片。瓷器是无辜的,地板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他只是不小心——谁不是无辜的?
我一直认为我总能珍藏一些东西,也总该珍藏一些东西,或者总有些什么值得珍藏,并且能在我的苦心经营之下,给我如暗夜烛火般的欣慰和喜悦,温暖和收获。然而,每当我看到幸存的帽筒孤独地站在格子上,我就明白,你所小心翼翼、耿耿于怀的东西,别人未必在意。
感谢我的老公——当时他默默地抱着我,不说话。
不可说,不可说,因为这是一个关于碎片的破结局。
(插图: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