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
身为一个莆田南少林形象代言人，很多朋友对我不敢放鞭炮感到很奇怪，他们总是说：“一看你这满脸粗野的毛发，就像是乱放鞭炮给炸出来的。”这句话，半对半不对———事实上，我现在不敢放鞭炮就是因为被它炸过；至于那洒脱不羁的毛发，根据一位胸膛上种植了无数羊毛的仁兄的理论，是由于喝酒时乱摸脸，酒精渗进汗孔蒸发出的。
这个开头，意味着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春节，充满了悲惨气息，以致于我到现在还很害怕鞭炮状的物体，不敢面对话筒，甚至有时连撒尿都会神经质地一惊，生怕它突然爆炸，烧伤双腿———这意识也让那些朋友很惊讶，他们认为，我更应该担心的是它爆炸会毁坏自身而非双腿：“小的都没了，还要大的干嘛呢？”
朋友们不知道，我惨痛的春节记忆，就和“小的没了还要大的”有关。那是96年的元宵晚上，按照家乡习俗，照样要敲锣打鼓，举着大旗到每家每户“转棕轿”。这个仪式由以下几部分组成：在急促的鼓点和鞭炮声中，点燃院子里的草堆，三对用湿毛巾包头的少年抬起竹制的轿子，先绕火三圈然后轮流转动着轿子从火堆上跳过，与此同时在楼上“师公”（相当于巫师）开始念祈福词。整个过程大约在10分钟左右，其间主人会不断往火堆里扔草，发放烟支糖果大声吆喝轿手们用力跳，完后各家主妇把一部分烬火移进厨房炉灶中，寓意火红兴旺。通常几户下来，轿手们前额的头发就会被全部烧焦；几十个小时的祈福仪式坚持下来，很多人一觉醒来还会出现幻听幻觉，耳朵里满是锣鼓和人声，眼前火影重重。
那年我正好被挑选为轿手，母亲很开心，说是跳火后会“聪明花大开”，因此事先请师公做了一场护佑法事。当天晚上，我跳得特别卖劲，屡次以灯蛾扑火的姿势，冲进四五米高的火焰堆，眼睛很快变得通红。悲剧发生前，我正处于快乐的顶峰，当时祈福队伍来到我家，我一边催促同伴们跳火，一边手舞足蹈地放着焰火……又一串鞭炮放完了，但它尾巴上的那大炮隔了几秒还是没响。我冲上去，突然耳边“轰”的一声，我的眼前顿时黑掉，跌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像崔健的歌一样：“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痛苦。尽管湿纱巾有降温作用，但我的双眼还是火辣辣地疼了两天，根本不能睁开。这样，第二天男青年扛轿子赛跑过山时，我只能由妈妈背着，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在一片漆黑中想象着他们奔跑的样子，创造了我们村高龄撒娇的纪录。
由于这个遭遇，我对该位师公的法力很是怀疑，但长辈们却坚持认为，是因为我在当轿手过程中，解手时没有烧符———这个结论，得自我们村的一个传统说法，即轿手是为神灵充当使者，因此言语行为必须合乎礼仪，进不洁场所前后要烧从寺庙里求来的符纸。无论如何，从此我逢上放鞭炮，就要塞住耳朵，以极其白痴的恐惧样，侧着脸看它爆炸。
一位研究莆田民俗的学者说过，莆田人过春节，是在铭刻他们惨痛的历史记忆———这话非常变态，尽管它阐述的是事实（“白头春联、初二不串门”，这些本地习俗都是因为明朝时抗倭反清，过年时乡人被杀者众多而形成的），但身为莆田南少林形象代言人，我还是要放出话来：臭小子，让我碰上你，我他妈在你耳边放鞭炮。
（夏天／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