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士敏
五月，东非洲，肯尼亚的马赛马拉。
北半球的早春，柳丝泛青，乍暖还寒，而马赛马拉已是深秋。草原茫茫，一片金色。高天流云，清风送爽。我驱车在红土道上，车轮将这沉睡的泥灰扬向半空，又归于尘埃。
两边是亘古荒原。
道两边闪过一个又一个黑人部落，这是马赛族的定居点，灰褐色的土屋围成一座座呈圆圈状的建筑群，有点像中世纪古堡。部落不远处是大群大群的牛羊，牧放的马赛男人身着类似袈裟式的红色裹布，女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戴着多彩的头饰。远远看去，女人似花，男人如旗，在斑驳的绿地和无边的荒原中，他们是那么的鲜明耀眼，那么令人着迷———越是原始，古朴，粗犷，越是一种诗意。偶尔在路边，一簇簇盛装的马赛族男子和妇女，带着一群孩童，向你挥手，就像一缕清风，掠过了盛开的花园。
紧贴着马赛人的牧群，是一群群的游移的野生草食动物。奔走的角马，低头觅食的野牛，在杂树后露出颈项的长颈鹿，不时跳跃的瞪羚、水羚，从褐色土坡后面奔突而来又突然静立的一堆肥硕的油猪，以及它们的子女……组成了一个草原种群和生命的“联合舰队”，在亘古荒野上漫移。一位马赛老爹告诉我，在大群的野牲四周或后面，都有食肉族在跟随着，它们是狮、豹、豺狗、非洲狼，还有秃鹫……这是它们活的食物库。一般情况，这些野兽猛禽不袭击马赛人的牧群，一方面是因为它们长期食用野牲，养成了独特的猎食习惯，另一方面是因为马赛人穿裹着红色衣物，这些衣物色如火焰，野兽十分惧怕火。马赛老爹又说，这里一切生命，无论是草树还是动物都是天赐的，都有灵，都是大地生命群体的一部分，与人共存。马赛人承天意伴生灵，不折损天物。肯尼亚有好多民族，都信仰和坚守这一点，才使这里保持了原生原态。现代人为保护生态而竭力采取教育手段、法制手段，所取得的效果有限，而马赛人却把保护环境和人类生存家园作为民族的传统和宗教的信仰，融入生命，这是何等的力量啊！正说话间，听到杂树后面一阵乱响，如同山洪漫过似的，一支非洲象群移走过来，在草丛中像大海波浪上的点点巨舟……
突然，大海如瞑。从无垠的天际升腾凝聚的阴云，正急速压来。天越来越低，滚滚的乌云紧逼地面。在乌云和天地之间，一道道闪电竖劈而下，像魔鬼手中的鞭。大地在抖动，荒原在呜咽，顷刻大雨似泼，雨水从四面八方汇集成流，带着红色的泥土，向低处汩汩而去。一片迷濛，分不清天地周遭。刚才还是龟裂的路面，眨眼间大大小小的缝隙已经弥合。红色的水流越滚越大，形成一条条小河。车前方的几乎见底的溪谷陡涨起来，不消一刻就没过桥面。处在这亘古荒原，不能不惊叹大自然的伟力，个人的渺小，一种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俄而，雨过风清，几朵闲云在头顶飘逸，太阳又从彤云中闪射出万道金辉。经过风雨洗涤，荒原一尘不染，清新的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甜。苍鹰翼下，丘陵起伏，漫延无涯。这时，我忽然发现，在地势较高的地段几乎没有一棵鲜活的树，有的是零零星星的火烧似的树干，像是守卫荒原的士兵。司机告诉我，这种天气在马赛马拉是常见的，雷雨时，车、人都不可在高处伫足，那些烧枯的树，都是雷击木。
令人惊奇的是，滂沱大雨的湿雾未尽，荒野上的“联合舰队”又清晰显现，平稳地游移。马赛人部落升起袅袅炊烟，几个马赛族老人踏着悠闲的步履，一群快乐的孩子在草原上追逐嬉戏。大自然的震威仿佛调节了马赛人的生活节奏，给亘古荒原洗却了风尘，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