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曦
大凡历史文化名城,每个城市都有一些与众不同的风物名胜和人物故事,不仅是吸引外地人的独家“招牌菜”,往往也体现了这个城市的独特风采神韵和文化精髓。
比如一说到杭州,首先使人想起的,恐怕就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白娘子
与许仙的故事,铁定就只能发生在绮丽缠绵的杭州,虽然它其实源于镇江。
那么,济南引人入胜的“招牌菜”又是什么呢?当然就是“三大名胜”大明湖、趵突泉和千佛山了。不过,你不要忘了还有湖畔泉边的“两祠一居”——辛稼轩祠、铁公祠和李清照故居,或许它们更能体现济南这座文化名城千百年来的文化传统和人文精神。换句话说,“三大名胜”只是它的外在风采,而“两祠一居”才是老济南的内里神韵。
郭沫若当年曾在辛稼轩祠和李清照故居题下两副长长的楹联,一是:“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一是:“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郭氏在这里掉了书袋,意思是说:辛弃疾的词是“豪放”的,不是二八女子执红牙拍板低吟浅唱,唱柳永词“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像关西大汉拿铁板铜琶弹奏,高唱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李清照的词则是“婉约”的,仿佛做了俘虏的南唐后主李煜低吟“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老思苦忆甜念着过去的好日子,便尽是寻寻觅觅凄凄切切了。
用婉约派来概括作为济南有宋一代词宗的李清照,并非太确切,如果再说她活脱脱是个李后主,就有点“喷狗血”的味道了。要知作为一个去国离乡又死了爱夫的大家闺秀,易安居士固然有清寂婉约的一面,后期的词多哀婉低回,骨子里却是一派慷慨豪放,很是“倜傥有丈夫气”的。易安诗句:“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题八咏楼》)、“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夏日绝句》)等,其阔达雄强就不必说了。就她个人的性情嗜好而言,也多豪侠而具男儿气概。比如,一是,喜好“杯中物”,恐怕还好得不浅,所以与酒有关的词占了她词作的一半以上;二是,十分喜欢博戏,且是行家里手,自有她的《打马赋》和《<打马图经>例论》为证。其《打马赋》中有句云:“绕床大叫,五木皆卢;沥酒一呼,六子尽赤”、“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真个横戈好女子,巾帼豪杰花木兰,狂放得很,婉约何有哉?
而且,易安居士在南渡之初,就曾写诗讥讽南宋建康小朝廷里的那帮文士臣子,有《断句》诗云:“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南游尚觉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若翻成现代白话,其意即是:同是南渡,诸君不过苟且偷安罢了,有何人能胸怀当年东晋宰相王导的雄图大略和西晋大将刘琨锐意收复失地的豪迈气概呢?既使吴江水不冷,杭州暖风尽吹,也让人觉得心寒,好没出息哟!差不多是指着鼻子大骂。需知这是写诗,也只能如此了。
这才是济南人李易安的真性情!其慷慨豪迈之气并不亚于同乡字幼安的辛稼轩居士,直追仰天长啸武穆岳将军。看来,四川郭大诗人的心,还是与“济南二安”不太相通。
也就是说,济南的历代文人无论是为文还是为人,尽管诗派标榜主张各有不同,但秉性难移,骨子里的慷慨贲张,则始终是其“主旋律”。没办法,这是融入济南人的文化血脉里的,它不仅表现为吟诗填词作赋的豪放,更体现为历代文人士大夫一种大义凛然的骨气和节气。
大家所熟知的另外一安,“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幼安居士辛弃疾就不多说了,那铁公祠里的“一铁”——铁铉铁大人,也硬得邪乎。
铁铉,明建文帝初,任山东参政史,镇守济南。朱元璋死后,明王朝上演“叔侄相争”的好戏,建文二年燕王朱棣举兵南下,大军围困济南城。铁铉忠于职守,督众铁城拒燕王,燕军猛攻济南城三个月不克。传说铁铉曾巧施“诈降计”,暗在城门上设大铁闸,差一点将朱棣砸死。后又与大将军盛庸合兵收复德州诸郡县,大破燕军。明建文四年(1402年),朱棣这老小子终于夺得帝位,被逮的铁铉见朱棣,不但骂不绝口,立而不跪,视死如归,而且只给了这位至尊无上的永乐皇帝老儿一个后背影,“使其面北一顾,终不可得也”。铁大人死后,铁铉的豫西老家邓州小东关,在明代就建了铁公祠祭祀他,为避触犯龙颜之嫌,俗称“关帝庙”。
济南“铁板铜琶”的人文传统,是与济南“金戈铁马”的历史密不可分的。
历史上的济南是从金戈铁马、火海刀山里趟过来的。众所周知,山东的齐鲁文化是中国华夏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中国历史上无数次的改朝换代,都要在这片土地上展开大厮杀,而地处中原东大门,位居南北要冲的济南首当其冲。自春秋五霸至唐宋元明清,延绵三千年,这里曾多次摆开生死决战的大战场,几遭破城掠城焚城,洒遍了郊原男儿血。这也造就了济南人的尚勇侠义、慷慨激昂和民风强悍。节臣义士彪炳史册,响马豪杰不绝于书,绿林英雄揭竿起义,真个是“挑动黄河天下反”。
因此,山东不仅为中国文化史贡献了许多阔达奔放情怀激烈的诗人词人,如两宋一代词宗济南人李清照和辛弃疾,也贡献了不少雄图大略心智超人的军事家谋略家和政治家,如管仲、孙武、孙膑、诸葛亮、王蒙、王导和济南人房玄龄、秦叔宝、段志玄等。
所以,“山东宰相,山西将”,山东这地方不出皇帝。济南是问鼎中原的一个“坎儿”,安山东可安天下。于是有人说,山东历史上就出四种人:出名的贤臣良将;有名的文人书呆子;不要命的响马强盗;朴实听话的老百姓。这话说得干脆,好像也有点谱儿。
其实,文化积淀就是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好。你想让济南人也如湖南人那般“霸蛮”,敢把皇帝拉下马;或像广东人那样敢为天下先,屡作“北伐”出头鸟,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正是源于这自古以来“铁板铜琶”和“金戈铁马”的人文精神,济南人多有豪爽仗义的胸怀、勇当大任的气概、抗鼎而为的臂力,也足以让天下人敬而佩之了。
因此,济南人到了外地,人家一听说是打《水浒传》那地界儿来的,还是辛弃疾和李清照的故乡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山东“二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