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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寒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2月22日03:19 舜网-济南日报

  林 浩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日,二院(山东大学齐鲁医院,时为山东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人称“二院”)的垃圾场。一位肤色棕红的老者,拉着一辆满载垃圾的“排儿排儿”——地排车,踢踏踢踏地拐了进来,然后掉转身子,先用脚蹬住“车镢子”(车轴),再高高撑起满是“劲疙瘩”的臂膀,把一车垃圾倾卸在地上。骄阳尘土间,东墙上,新漆的红地黄字的大
标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熠熠夺目。忽然,老汉许是踩中了可疑的东西,一边撑着车辕,一面回头看脚下。稍顷,一乐,听他悠悠地解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垃圾箱在,不怕没屎踩!”

  一个拉车的人,虽无仲长统之乐,却能慕渊明之高致。其时,我和哥哥中海一直在注视着他。其豁然自在的神态,永久凝固在了我的脑际。

  那是一个轰轰烈烈、自以为是却异常清贫的年代。广播里总说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可我们却感到肚子老瘪着。我和哥到二院就为“修五脏庙”来的——垃圾场以北,住院楼南窗下,有一棵茂盛的杏树,趁中午人少,哥爬上去摘青杏,我在下面“望风”。一有动静,便一溜烟疯逃。虽然,青杏尚酸涩,但在我们嘴里,已算至味。何况,那核儿是“八袋儿”的。

  东起正觉寺街趵突泉前街经西青龙街到杆石桥,南,则及东双龙街营盘街,北涉花墙子街,永长街,土街。哪里有坑有凹,哪块石板虚空得“杠得儿”了,一时,了如指掌。所以熟到这个境界,是哥俩老在这些小街转悠。

  那时,这些街上,常有人头戴白纸糊的高帽被游街。高帽子有的并不高,趴趴着,如孝帽子;有的,则高有三尺,尖尖的,直指青天。常常,高帽子白花花的一片,像出殡。

  有一个女的与众不同。虽没戴高帽,但那样子,比戴高帽更不堪。她三十岁模样,头发蓬乱,脸上涂了猩红的墨水,脖子上被挂上一根绳,绳两端拴着两只圆口布鞋,每走几步,她就被勒令敲一下破脸盆,喊一声:“我是破鞋!”她垂着头,不喊。有人就用白蜡杆打她。两边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会助威:“喊!快喊!”戴红袖章的人受到鼓励,揪起女人被剃的豁豁牙牙的头发,仰面朝天。除了脖颈白皙胸部凸起外,已很难看出她是一个女人了。狂暴的勒令下,她微闭着眼,毫无表情地嗫嚅:“我是破鞋。”

  我那时朦胧已知,“破鞋”当然不是指破了的鞋,可人们凭啥对她那样呢?

  我和哥在小街上游荡,并不为看这些风景,而是意在“沛公”——捡拾散落在小街旮旮旯旯里的酸枣核儿。虽说闹了“文革”,夏末秋初,济南南山上的酸枣还是按时熟了。脸腮红扑扑的村姑,见了城里人满脸讪笑的山民,用担杖挑来或独轮车推来,二分钱一盅。滚圆的山枣,青青红红,酸酸甜甜,买一盅装在衣兜里,一路走,一路吃。末了,还将小小枣核,“噗——”,子弹一样发射出去。我和哥拾这些枣核,晒干,砸出仁儿,穿过杆石桥西,到纬一路口经七路南的一家小药店,一火柴盒卖一毛钱。

  劝业场北端正对着花墙子街口的,是一家果品店。店,屋里一半屋外一半。屋外,席棚下,摆着一只只堆着水果的柳条笸箩,散发着一股特有的香气。水果很贵,但有一种小牌儿上写着“糖面梨”的,却只一毛多钱一斤。这种梨,土褐色,拳头大,圆圆的。我们拾枣核卖枣仁,就是想吃上一顿“糖面梨”。琢磨着这种梨的滋味,街上奇怪景象也少了吸引力。

  当我们终于卖得几毛多钱的时候,金风真开始送爽了。那天,我们买了三斤多“糖面梨”,用衣服前襟兜着,“轱蹲”在了围屏居小街的马路牙子上。想不到,梨倒真“面”,像地瓜,但决不“糖”,而是比醋还酸。不过,我们到底吃了个难得的痛快。本来还能多买一些,可哥非要给我买了一把浅绿把儿的折叠小刀。他还记得我先前的这一奢望。风中,哥哥的眼睛闪烁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慈祥。

  其实,他只比我长两岁多一点。不过,我对比我长两岁多一点的哥哥的崇拜早已建立。

  1966年的深冬,眼看世象纷乱,母亲带我回了胶东老家。正是这一段时间,父亲与哥一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家,抄了。父亲,走资派了,被扣上高帽子游街。可是,当游街后,身心俱伤的父亲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饭菜,温在桌上,十二岁的哥哥满脸煤球灰,候在桌旁。在父亲被游斗的那些天,“野”惯了的哥哥再没出门半步。学着做饭,等父亲回家。

  多少年后,我也做了父亲,想,当时,彼情彼景,父亲一定流泪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想,会。

  其实,当初哥哥只高我半头,可我觉得他很高,像山。

  据称,管仲先说而西汉的司马迁后说:“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有道理。人的许多感情是吃出来的。要不,现在人们交际,动不动还说“一起吃个饭?”

  回想那个年代,更多的印象是,吃。哥哥不像我,“饯馋”,不合口的,捱。不管啥饭食,他都能吃得呼噜呼噜的。只是,那年月,人总像吃不够。受一个农村人卖野绿豆启发,我们还跑到佛慧山,一路采寻野绿豆,居然颇有收获。回来煮了,虽然味儿不正,也大快朵颐。为了捞一个旧墨水瓶换一块“冰凉糕”,我甚至潜到万竹园望水泉底,不料,把脚割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呼呼直冒。惊恐中,同伴找来我哥。他一口气背了我二里多路,回了家。虽然脚还在痛,但趴在哥哥尚不宽厚的脊背上,心踏实。

  后来几年,今天“甄别”,明天“表态”,大人们都烦了;

  形势越来越大好,可买东西的“票”,却越来越花花了,连豆腐都不能敞开吃。孩子们也烦了。

  年年在传,顶多两年,“文革”肯定要结束。潜台词是:那日子才能好过了。

  “文革”没完没了,哥哥却离开了家——1970年孟冬,我哥中海,十六岁入伍去了京郊通县,从此多年不见。

  走时,哥不让送。母亲煮了半桌子平日里少能吃到的鸡蛋,可哥不拿。穿一身肥大的新军装,背一只打成“三压二”的背包,寒风中,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小街慢慢向北走,到围屏居找接新兵的军车。我跟到街口,看他的背影渐渐隐没于小街尽头。忽然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伤感。但我拚命暗暗平复。在崇尚革命豪情的时代,有这种情绪,不健康。

  那一年的冬天奇冷。记得,有的史书说,天暴热或暴寒乃兵燹之象。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哥来信了。母亲让我回信,问:“在部队能不能吃上西红柿?”每年,我们兄弟最痛快的,是能大吃西红柿。西红柿刚上市时,价贵,想都别想。要“靠”到盛夏,一毛钱一脸盆了,我们的“西红柿节”才开始。

  所以,母亲至今还说:“中海在家时,哪吃上什么了。”

  1975年我参加了工作并被“重用”,一个人跑到济阳县搞外调。找村支书,其媳妇告之:到集上听“戏儿”去了。赶到青宁大集,但听得不知哪里来的一个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在唱:

  残魂落,

  青衫湿。

  长别离

  人见幽。

  望远处攒动的人群,想兄弟少年事,而今却天各一方,不禁潸潸。

  夫人生天地之间,有些泪,居然要多少年以后才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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