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释
《无穷动》的幕后故事和创作谈汇集成一本《谁动了我的丈夫》出版，为什么不把《谁动了我的丈夫》当做电影片名而把《无穷动》当做书名？从商业角度看你当然可以说宁瀛本末倒置了。而这，就是一个严肃导演的野心。这四个女人的故事本可以被炒成什么中国版的《欲望都市》或《绝望主妇》，或者干脆专奔着上流阶层的爱恨情仇而去，来一部《红
墙丽人》什么的。然而《无穷动》恰恰是对《欲望都市》、《绝望主妇》、《红墙丽人》、也是对《谁动了我的丈夫》的解构、反讽和颠覆。
《无穷动》的“动”，当然远远不只是“谁动了我的丈夫”的那个“动”，假如不嫌我过度阐释玩文字游戏，请允许我自行拆解片名的三个字：“无”可以是无为也不妨是无极，以言四合院象征的传统人伦道统美学之境；“穷”就是穷，不管你怎么折腾上流小资中产，不管有人如何提前替油条大饼预订了燕翅鲍，预言2050年中国人均年收入是13000美元，我们只知道2006年的中国依然是个穷国；“动”就是世事与人心之动，时代与欲望之动。
宁瀛这部《无穷动》是“北京三部曲”(《找乐》、《民警故事》、《夏日暖洋洋》)之后转型求新之作，犹如贾樟柯在“山西三部曲”之后的《世界》，同样是野心勃勃的时代启示录，同样找到一个既富有现实感又充满寓言意味的空间(一个是“世界大观”，一个是四合院)，缺点也比较明显，寓言大于叙事，而人物撑不住过于宏大的主题，最终只能通过一个“强行”的戏剧化情节缓解这个矛盾——《世界》的煤气中毒，《无穷动》的车祸。然而假如你从一个导演的连续性、从其一以贯之的思路和追求去看，《无穷动》和《世界》都值得珍视，尤其在大片甚嚣尘上之际，至少宁瀛和贾樟柯将远离现实生活十万八千里的中国电影重新拉回到现实生活当中。
《无穷动》借用了一个“谁动了我丈夫”的故事之壳，设置了一个貌似好莱坞的悲剧结局，假如你嫌这个故事太闷，可以把最后妞妞丈夫之死想成是妞妞的谎言，当做一个绝望主妇诱捉奸情的阴谋。否则，你没准会骂上完陈凯歌的当又上了他前妻的当。
拍底层是现实主义(或写实主义)，拍上层当然也可以很现实主义，阶级决定论是无效的，不过要摆脱上流阶层自鸣得意之嫌还得看导演和演员的功夫。宁瀛一贯善于和非专业演员合作，这次的五个演员也只有李勤勤一个专业演员。洪晃当然是最出彩的，胜在说话语气有随意即兴的舒服劲儿，其表演应该是最接近于本人日常状态的(或者说就是演她自个儿)，平燕妮表情夸张但有真实感，李勤勤稍嫌有专业演员的“表演”痕迹，但讲述死去丈夫那一段也总算被激发出压抑的激情，刘索拉稍弱，只是在片末狂笑至癫有所补救。
再加上章含之，《无穷动》的名人效应似乎不只是有助于市场宣传，而颇有遮掩电影本身之虞。好在宁瀛清醒意识到这正是《无穷动》的有趣悖论，她刻意拍四个女人狂打哈欠的丑态，更以狂吃鸡爪这样的传神特写去解构“名门、精英、上流”、东方、高雅……女性的神话。
第二个难题和矛盾是整部电影几乎全是在室内内景拍摄以静制动，这对镜头语言是一大考验，弄不好能闷死人，好在宁瀛遵照贝托鲁奇的教诲：“画面上的每一寸都是设计好的”，精心经营镜头，并拉上动物作陪(老母鸡和麻雀)，以“道具”点缀(比如一个有花有水的大烟缸)，配乐也恰到好处，老母鸡垂死挣扎配以萧瑟琵琶，令人叫绝。
第三个也是最大最根本的难题和矛盾是，宁瀛通过几个女人透视时代伤口、以四合院窥见大世界的史诗野心，只能通过“谁动了我丈夫”的故事纯以静态内景来实现，当然还过于单薄了而力所不逮，于是宁瀛有些勉强地把历史强拉进来，如果说李勤勤念妞妞爷爷的古书尚属自然，那么刘索拉追忆父亲那两大段内心独白，只能说是苍白的叙事和生硬的历史——这种牵强的硬伤是宁瀛野心过大、而四合院太小、“精英女性”圈子太小这一矛盾造成的。
但假如将《夏日暖洋洋》和《无穷动》搁在一起看(发行方和影院应该尝试这样干)，人们会更加理解宁瀛的野心。《夏日暖洋洋》和《无穷动》的电影语言刚好相反，镜头大有席卷剧变动荡中的北京城之势，而《无穷动》的最后，也走出内景走出四合院，终于呼应了《夏日暖洋洋》，以及整个“北京三部曲”，将镜头对准四合院附近林立的高楼，以及拆迁留下的大片空地……人心之伤，时代之殇，始终是宁瀛的主题。
当然，很多人是冲着陈凯歌前妻去看《无穷动》的——甚至就冲那一段据说影射“陈凯歌泡妞”的神侃——但这不是洪晃的“馒头”或窝窝头，这是洪晃的《无穷动》，宁瀛的《无穷动》。《无极》是无趣的，但非《无极》即《馒头》也是无趣的。
■张晓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