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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郑敏:人是需要知识良心的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3月08日10:49 南方都市报

  大家访谈【文化老人系列】

  郑敏对社会文化始终抱有热忱,始终充满批判精神。她年轻的时候不曾是愤怒青年,但85岁的时候,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缺失问题,她表现得俨然如一位“愤怒老年”。

  85岁的郑敏给我的第一印象就颠覆了我对年龄的成见。她前两年刚刚搬进清华园的
新房子,虽戴着老花镜,行动却敏捷自如,一边自谦说记忆衰退了,一边却又能准确地记得一个又一个的细节。在谈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时,她语气从容,娓娓而谈;但一旦谈及传统、文化、社会,她便开始激动起来。

  2005年,唐湜离世之后,九叶诗人便只剩下郑敏与袁可嘉了,而袁可嘉又长期居住在国外,国内的只有郑敏还健在。九叶诗人,是指穆旦、王辛笛、陈敬容、唐湜、唐祈、袁可嘉、杜运燮、曹辛之(即杭约赫)和郑敏等九位诗人。这一20世纪40年代的诗歌流派,融合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现代诗歌的语言风格,被现代诗歌史视为一个相对成熟的诗歌流派。

  作为一位成名于40年代的著名诗人,隔了四五十年,在上世纪90年代,郑敏不仅重返诗坛,还重新进入了文艺批评界,并对德里达的解构主义进行过研究。

  九叶诗人:

  “我没有见过穆旦”

  南方都市报:“九叶诗人”这个名称是如何来的?

  郑敏:从1949年以来,“九叶”大概是第一个以诗歌流派形式出来的诗群,具有开创意义,显得很重要,后来的诗歌流派才开始多起来,就不稀奇了。为什么叫九叶?当时曹辛之说,“九”,是指我们九位诗人。而我们这批40年代写诗的人,当时正在接受思想改造,总不能说自己是花吧?只能当绿叶,来衬托革命的花,那就叫“九叶”吧,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都很识相,知道自己的地位。其实这种自谦是不健康的,就是把人分三六九等,自我降低。

  南方都市报:你们是在上世纪40年代的时候认识的吗?有一种说法,说你们多数都是西南联大毕业的。

  郑敏:40年代的时候,我与其他几位九叶诗人都还不认识呢。一直到70年代末,因为曹辛之准备出版《九叶集》,才在他家和众多诗人聚过两三次,并不熟。直到80年代的时候,我们见面仍然很少,大家都在忙着改造思想,谁有空聚会?

  另一方面,“九叶”里毕业于西南联大的并不多。我是一个。查良铮、杜运燮也就读于西南联大,但年纪比我大多了,不是同一届的,我并不认识;后来,他俩去支援远征军,跑去印度了。袁可嘉也是西南联大的,但比我小,我大学毕业都工作了,他才考上西南联大,我只在录取名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没有见过面。此外,曹辛之是复旦大学的,在上海办刊,王辛笛、陈敬容、唐湜、唐祈也在上海。所以上海的曹辛之办《新诗》杂志,劝我在上面发表诗歌,就对我说:“我们是起一个‘南北对流’的作用。”

  南方都市报:《九叶集》辑入的都是你们在40年代的诗歌,时隔数十年后重出这样的诗歌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郑敏:1979年秋天,曹辛之、王辛笛、唐祈、唐湜、陈敬容等诗人为编辑《九叶集》找到我,我们举行了平生第一次集会。可以说,没有曹辛之就没有九叶派,全是他张罗的。曹辛之是编辑,意识很敏感,他认为,很久以来都只剩主流意识一种了,只知道诗歌为政治服务,应该把40年代的诗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什么是新诗。中国的新诗也快40年了,应该让1949以后的诗人知道,我们的诗歌曾走过什么样的道路。这么做的一个背景是,中国当时正急着与世界接轨,开始从文化的角度看问题了。当时诗集出来以后,很多诗人都大吃一惊:原来中国还有过这种诗。

  南方都市报:上世纪40年代,西方当时正是艾略特、奥登当红的时代,你们的诗风是不是都受了他们的影响?

  郑敏:其实这也是一个误解。九叶诗人的风格个个不一样。我的个人背景是哲学,师从过冯至;杜运燮是新华社的,受奥登的影响最大,更接近现实主义,还在抗战时期写过《滇缅公路》等诗作,他的诗不边缘,不难懂;陈敬容受法国抒情诗人的影响,只是后来写得较少了;唐祈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的诗里现实主义的成分多一些,很红色革命;唐湜的专长是评论,理论很先锋,很现代派;袁可嘉则受瑞恰兹影响最深,他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文艺批评当中;王辛笛的资格最老,是与卞之琳同时代的人,后来去了英国,结识了一些和他年龄相仿的英国诗人,并与艾略特以及英国当代三大诗人中的S·史本德、C·D·刘易士及缪尔等有来往……总的说来,我们的路并不一致,相同的就是背景都是40年代。说起来,就像曹辛之捏了一把茶叶,把我们撮在一块。这些人里,我一度跟陈敬容通信较多,可后来几次变故,信都不知去哪里了。这本《九叶集》是解放以后中国的第一本流派诗集,封面是曹辛之做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诗集,现在看来装帧仍然非常漂亮。这本书,是我们的复活。

  南方都市报:你刚才在谈九叶诗人的时候,没有提到最有名的穆旦。

  郑敏:因为穆旦1977年就去世了,在我们重新聚会之前已不在,走得太早,我没有见过他。放眼整个40年代,穆旦的诗感情特别强烈、语言也特别强烈。他受西方现代派影响太大,思维西方化,文字也特别欧化,比较难懂。应该说,穆旦的东西我没有很好理解,我跟他个人也没有接触。

  南方都市报:现在穆旦的地位被抬得很高,在“二十世纪中国诗歌大师”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见张同道、戴定南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上)》。海南出版社,1994年10月初版),你怎么看呢?很多人也是因此才关注到九叶诗派的。

  郑敏:我不明白为何穆旦的诗最popular。我对他的诗看得比较少,觉得很深奥。在当时他也的确是九叶中名声最响的一个。按我的推测,可能是因为他最具有反叛精神,性格也强烈,与当时的社会现实形成一种张力吧,所以大家印象深刻。

  西南联大:

  “你的诗里头还有诗”

  南方都市报:你从小热爱文学,1939年你考入的是西南联大外国文学系,为何后来会转系去读哲学呢?

  郑敏:我很早就喜欢文学、开始念英文小说了。抗战期间我正读中学,课余我就躲起来看翻译小说,看郑振铎编译的《世界文库》,这套书对当时影响很大。我还在中学里办了一个读书会,同学经常在我家碰头、看书,尤其记得《简爱》和《冰岛渔夫》这两个长篇,诗歌反而印象很少。可以说,我的文学之路是从中学开始的。凭爱好,我考进了外文系。但我觉得,外国文学我可以自学,惟有哲学非进行专业的学习不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介入社会不深的人,写不了长篇小说,也不懂从社会中获得直接的养料,正是因为这样,我就认定,如果没有哲学的深度,文学的领悟力也会不足;必须学习哲学,才能从哲学里理解社会、理解人生。有了这个想法,我就转了系。

  南方都市报:你是学哲学的,又是怎么走向诗歌这条路的?

  郑敏:我在哲学系攻读的是西方古典哲学。冯至是我的德文老师,他研究歌德、里尔克,我也学德文,与他的路子很接近,都看重哲学,觉得德文诗比英文诗更直接。我在联大的时候就开始写诗,那时我才二十来岁,年轻人写诗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把自己写的诗抄在一本小本子里,那是一本很破的小本子,下课时给冯至看,冯至说了两句话让我毕生难忘:第一句,“这是条非常艰难的小路。”第二句,“你的诗里头还有诗。”我印象非常深刻,后来冯至也给了我不少的指点和鼓励。

  抗战结束以后,清华北大就搬回北京了,我在1943年毕业了。我的诗开始是在天津《大公报》文化副刊发表的,冯至是当时的主编,几年后,袁可嘉接替了这个位置。我的诗就一直在上面发表。

  南方都市报:你当时还出过一本诗集。

  郑敏:我的第一本诗集《诗集1942-1947》,就是巴金先生亲自编的。巴金对当时的青年作家非常爱护,给大家发表诗歌、编书,包括我和陈敬容的诗歌。

  南方都市报:除了冯至,你在西南联大还碰到了很多好老师吧?

  郑敏:我们非常幸运。我的老师里,有很多大师。有冯友兰,教我们《中国哲学史》,还有他独创的《人生哲学》,对我影响非常大;有郑昕,专门研究康德;有汤用彤,教魏晋玄学;有冯文潜(冯至的叔叔),是南开大学的教授,教《西洋哲学史》、《美学》。后来还从维也纳回来一位老师,教得非常现代,我都听不太懂。所有的那个时代的哲学大师都给我上过课,受益极深。

  老师里挺多怪人的。我上过闻一多的课。他很奇特,一边叼着烟斗,一边讲课,一个黑板字也不写。沈从文给我们上过《中国小说史》,刚好相反,特别爱写黑板。冯至是我们的德文老师,要求极为严格,他最像现代的老师。

  30年代末的时候战争已经打响了,每个人的思想都必须经过一个转变。原本闻一多对诗歌的格律要求很严,后来他很革命,思想上跟进得特别快;卞之琳是访问完英国之后回来给我们上课的,虽然入了党,却仍然保留了诗人气质。汤用彤长得非常矮,治学却非常严谨,讲的又是玄学,给大班上课时嗓门特别大。数理逻辑学家沈有鼎教我们的逻辑,他喜欢吃蛋饼,讲课时总喜欢盯着自己的手,让我们很纳闷,可惜逻辑课我就没怎么上通。印象最深的是郑昕的康德课。郑昕较年轻,他讲的是一个永远永远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是否存在另一个Being?康德在这个问题上困惑了很久,郑昕似乎也一直在这里面矛盾和挣扎,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办法解决。西南联大的教舍很破,一面墙,围着一块荒地,后面都是坟,铁板盖着的房子,有门有窗,但窗子上没玻璃窗,谁迟到了就得站在窗子边上吹风。有时走在昆明的路上,还可以碰见老师。在西南联大,所有的教授好像跟自己所思考的问题合成一身,好像他的生命就是这个问题的化身,他们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思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思考。

  南方都市报:早年你对诗的态度如何?你有一首《金黄的稻束》被广为传诵,连中学生读本都收录了,是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

  郑敏:当年年轻,写诗不费劲;现在写诗,我感觉需要更加投入了。说起来,《金黄的稻束》现在都快成了我的代号了。这是我还在联大的时候写的。有一天下午,我去找一位在昆明电台当广播员的朋友,走到昆明的郊外,看到一边是树林、小溪,一边是收割的稻田,当时我觉得非常美,而且感觉其中蕴藏着哲学意味,就写下这首诗。

  美国求学:

  从传统挖掘现代性

  南方都市报:你的求学很有意思,先从外国文学系转到哲学系,后来出国留学,又选择了外国文学。为什么呢?

  郑敏:上世纪40年代到1955年前,我都在吸收各种知识,犹豫着学哲学还是音乐。其实音乐也对我有极大的影响。我父亲提醒我说:“如果你现在学音乐,年纪大了以后怎么办?”我只好把它当作一种业余爱好,选择了哲学。

  读了四年,哲学我也念够了,到了美国就开始念英美文学。布朗大学位于罗德岛,虽然没有哈佛发展得那么迅速,规模不大,但却是最英国味、最古老、最早移民的大学,也是常青藤盟校之一。

  1940年代,中国诗坛正是艾略特与奥登的时代,艾略特的文集在中国也出版了。当时他也确实是美国最红的诗人之一。他的modern,或post-modern,在今天也仍然算得上是modern。他的现代性艺术渊源,要归功于17世纪的玄学诗。艾略特挖掘并重新解释了17世纪的诗人庄顿,庄顿就成了20世纪40年代最受瞩目的诗人。我就选择了庄顿作为我后来的硕士论文题目。

  南方都市报:你为何选择研究庄顿呢?他是不是对你的诗歌有什么启发?

  郑敏:庄顿的很多诗歌艺术和手法,比如跳跃、潜意识等的运用,后来都被视为现代诗的技巧。而且,他的诗中有很深的宗教哲学色彩,但又是从普通、日常的东西开始入手,艾略特对他有许多解释。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人会认为晦涩,被称为下意识的写作,但这种风格确实影响了中国当时的新诗。

  南方都市报:你研究的庄顿刚好是诗歌和哲学的结合。

  郑敏:我觉得重新解读是很重要的。就是因为艾略特把庄顿和17世纪的英诗重新解读了一遍,英国的modern,是直接从17世纪挖出来的,因此英国诗歌才一跃成为最modern,而跳过了19世纪的Romantic。他的现代性就是由传统借鉴而来的。

  南方都市报:我看过你讨论诗歌传统的文章。就在2004年,你还曾在首都师范大学说过,中国新诗到现在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传统。你是不是希望像艾略特找到庄顿这个传统一样,在有意识地寻找中国诗歌的这种渊源?

  郑敏:是啊,我后来也比较关注诗歌批评。对于诗歌的传统问题,最近我在写文章,表示要研究我们的传统文化,再不研究,它们就要完蛋了。

  南方都市报:你在那边硕士就念了四年,而且还转了学校,为什么呢?

  郑敏:应该说,我的导师Websper教授对我还是很好的。但与其说我从Websper身上学到的很多,还不如说我从艾略特研究的17世纪诗歌中得到更多。上课时我总是躲在教室后头的犄角里,虽然每次都照交论文,但还是觉得混不进洋学生里头。那些学生,有的都教书了,年纪也很大,我不习惯跟美国学者混在一块。导师留意到我,问我,“你为什么每次都躲在角落里?”并说我写的论文跟美国人的思维不一样,我很东方,头脑奇特。

  1948、1949年,中美关系不好。我来美国两年了,虽然有奖学金,免掉了学费,但还要生活费呀,我一直在半工半读,每天花很多时间去打工,很难在两年里修完课程学分、写完论文。教务长对中国学生的态度很恶劣,他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硕士课程只能念两年,你现在已经到期,必须走。”他的态度激怒了我,我大声说,“你以为我愿意赖在这儿混啊!我绝对会尽快,但我必须半工半读!”我对他大发脾气,他吓得赶紧关上门。因为我觉得他歧视中国人,非要把学位弄得像做买卖似的,很不像话,我的态度才这么横的。他也拿我没治。

  我想拿到博士学位,1950年后,我便申请从布朗大学转入伊利诺州立大学继续读研究院。1952年,我和自动化原理的中国留学生童师白结婚了。直到结婚以后我才完成英国文学硕士论文,获布郎大学硕士学位,这个学位几乎用了三年多四年才完成。后来的两三年时间,童师白在美国教书,我在学习音乐和艺术。

  南方都市报:你回国的时候已1956年了,为什么毕业后还拖了几年才回国呢?

  郑敏:美国政府不想让中国的留学生回去,直到1955年,周恩来在日内瓦会议上,抗议美国扣押我国留学生后,美国的对留学生政策才有所改变。有很多同学都留在了美国,我们还是马上做了决定:回国。可惜,回国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向Websper教授道别。Websper对我挺好的,对我这个东方学生有点好奇,劝我念博士,还想过帮我出版硕士论文。

  中国生活:

  为中国传统文化痛心

  南方都市报:你回国以后,就碰上了上山下乡,这些经历给了你怎么样的影响?

  郑敏:如果不去农村,我永远不知道中国是什么回事,还以为都跟上海一样呢。我在1955年回国,1960年就从文化研究所调到北京师范大学教书,以后又参加“四清”运动,两次下农村,接受改造。印象最深的是回农村。第一次,下放到山西农村半年。那时正是大跃进时期,很饥饿,当地领导天天带着我们这些知识分子看农民吃酒席,围着一个大圆桌,大家都在大吃大喝,向我们表明:“咱们农民也吃得上酒席啦!”实际上,此时正是大饥荒时期,这可说是中国农民的一次白日梦,一次幻想。当时农民每天凌晨4、5点就要下地干活,劳动强度极大,但吃的却越来越少,到后来,只能喝稀的了。我也劳动,饿得浑身都肿了,而且走路都不对了,整个人完全脱形。一个土大夫说我的淋巴都烂掉了,我猜他的意思是淋巴结核。

  第二次,我已在北师大当老师,正式插队到农村,跟当地农民住在一个坑上。劳动结束后,劳动主妇在灶上烧一大锅的水,只放一点点面条。男劳动力可以吃上面条,但她就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汤,后来才知道,原来女劳动力只能喝面汤。那位主妇偷偷地给我盛了一小碗面条,说,“你是毛主席派来的,要给你吃好一点。”我很感激地接过来了。可因为这面条没油没盐,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觉得难吃得很,越吃越慢。那位主妇极羡慕地看着我,还问:“你怎么吃得一点都不香呀?”一听这话,我就更心酸了。在她看来,“我要是能吃上一碗这样的面条就好了。”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受的一碗面条。

  当时,我们全长着虱子,根本不可能洗澡,所谓的厕所,都有两个坑,一个小便,一个大便,小便完了,就得迅速地跳向另一个坑,否则就会把自己溅脏。这种最奇怪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那时的中国人口才六亿人,中国的农民多么伟大,多么能够忍辱负重!

  南方都市报:你在最近一些文化批评的文章里都谈到过,你对中国丢失了自己的传统文化感到非常痛心。

  郑敏:最近我非常关心我们的二千年的文化,想要从传统中找到渊源。可我们这方面的意识在当代很薄弱,非常薄弱。

  我觉得中国新诗40年代开始跟西方同步,已开始走向modern了。但解放后却大量地学苏联。可苏联是非常重视俄罗斯传统的,虽然人家革命闹得慌,但他没有破坏自己的传统,还引以为荣。而我们的胡适等学者把白话文、口语引入文学语言中,连“打倒文言文”这样的口号都提出来了,却没有意识到口语不能代替文学语言。中国这么多了不起的诗词歌赋,怎么可以只接受从《红楼梦》以来的白语小说呢?我们都犯了西方文化中心主义,把整个中国传统抛弃了。其实那些说要砸烂文言文的文化斗士的文言文功底都很好。他们的成长全是在文言文里的。

  汉字很美,每一个字都是抽象画,把社会的结构都浓缩在里面。只要把《说文解字》念一念,就知道一个文字究竟有多少含义了。中国的字是形义结合,比如三点水,就能感觉到水灵灵的。中国诗歌已发展到一个阶段了,虽则不是拼音文字,却平仄搭配得很好,既能慷慨激昂又能委婉多情。现在语言学研究有这样一句话:“是语言在说你,还是你在说语言?”你想这么古老的民族,几千年的语言如此丰富,把文史哲都融化在里头,怎么可以一笔勾销?

  南方都市报:不过,近年来,已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提出恢复传统文化。

  郑敏:但是这种反应实在是太迟钝了,太慢了。整个文言文根本就不获承认,大家不去接受不去理解其文学价值。现在的小学,只能来那么几首古典诗词点缀一下,被当作古董来观赏。中国的文字语言不是古董,而是活生生的,应该去研究,找到其特点、艺术、审美、音乐性,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管,就臭骂一顿。

  中国的词汇都消失了一大堆,越来越简单了,多可惜呀。文字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啊,只有被其他民族征服了,才会强迫这个民族放弃自己的文字。而我们却要主动放弃。几千年的文字啊,能这样随便扭吗?一度甚至有人想用拼音来代替文字,幸好周恩来及时阻止了。

  南方都市报:中国的诗歌已经走到了今天,你认为以后诗歌发展的方向是什么?

  郑敏:一个诗人怎么能不关心伊拉克,不关心美国,不关心全球化?年轻时候倒也罢了,诗歌可以拿来抒情,中年以后怎么办,还是抒情吗?必须打开眼界,对伦理道德重新考虑。到了今天,我们认为我们最应该关心的是全球化的问题,关心世界每天发生的事。最好每个人都能有解构的思维。如果没有一个文史哲一体的概念,就写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来。我是一个理性的人,脑筋停不下来,总是在思考,总是为下一代操心。人是需要知识良心的。现在,我每天会看看书,看看电视,看看社会发生了什么大事,看大家怎么辩论。

  郑敏小传

  郑敏,1920年出生,福建闽候人,中国现代女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诗集1942——1947》、《九叶集》(与袁可嘉等合著),文论《英美诗歌戏剧研究》等。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外国文学系,后又转入哲学系。1948年赴美留学,入布朗大学。1950年转入伊利诺州立大学研究院。1952年获英国文学硕士。1956年回国,到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部,从事英国文学研究工作。1960年调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从事教学工作。她是中国现代最早的成熟诗歌流派“九叶诗人”中的最后两位在世者之一。80年代,郑敏重返诗坛,90年代,进入文学评论和哲学评论的领域。发表有关西方文学和古典哲学方面的论文多篇和一些译诗。

  B12-B13版撰文:

  本报记者侯虹斌

  B12-B13版摄影: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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