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
十九世纪末，霍亨索伦王朝统治下的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就像卡斯帕·弗雷德里希所绘名作《漫游者》中那个背着身子、俯视云雾的男子一样，“他成长起来，面对着美与畏惧傲然兀立”———那该是种怎样的理由充分的得意洋洋？若干世纪以来的哲学、文学、自然科学和艺术创造，所有需要探索和努力之领域中长出的闪闪发亮的晶莹硕果已经编织好沉
重的桂环，结成璀璨的皇冠，剩下的只须傲慢高贵的后脑勺戴上它们，挥动手杖或左轮手枪踏上征服世界的漫长之旅。
时值帝国首相俾斯麦政坛耄耋落寞之年，也是才气冲霄的作曲家兼指挥家理查·施特劳斯崛起于帝国音乐界之际。凭借青年才俊的自信气魄和对铜管乐器的娴熟驾驭，他令人醒目地汇入当时整个帝国社会振聋发聩的盛世合唱之中。当然，交响诗《唐·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及歌剧《莎乐美》等作品中自负的和声配器风格不免让痛恨瓦格纳者见猎心喜，批评的冷箭也纷纷从保守派阵营那边射来，击中在他款式大胆的“现代主义”厚重铠甲上然后折断。其实“理查二世”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冷静明智的天才，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仅仅是天才，而不是（也许永远不是）巨人，必须依靠踩着各种音响特技道具的表演才能拿到水平线之上颁发的风云际会的历史盛宴入场券。
在继《英雄的生涯》之后的又一次类似表演中，《阿尔卑斯交响曲》的巨爪将十九世纪以来传统浪漫主义风景幼稚诗篇撕碎，将故作深沉的哲学沉思与雄纠气昂的英雄主义混合着晨曦、森林、瀑布和海市蜃楼的幻境一道热烈托出———虽然任何人都能让百件乐器的乐队制造出巨大混乱的声音，但很少有人能像理查如此理直气壮地经营此道，毫不惧怕产生既高明又俗气的矛盾效果，比如圆号和长号雄壮伟姿、千篇一律地呼唤日出，长笛和双簧管啾啾地模仿着林间鸟鸣，委婉的提琴甜美发腻地描绘流淌的清澈溪水……起伏跌宕的段落结构既充满戏剧化又令许多听众的耳朵颇感疲倦，到处可闻、简洁有力的主导动机经常衍生出一大串游走不定、极度“瓦格纳化”的拓展曲调来提示接下来的山间美景和哲学冥想———当他毫发无损、意气风发地站立巅峰之上时，他一定忘记了勃拉姆斯的谆谆教导：“尽量练习多写些工整对称的旋律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