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吴澧责任编辑 俞小石
观察旅美朋友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发现他们很会跟父母讨价还价。
一位老同学的读二年级的儿子，数学只考了70分，当爹的急了，施行物质刺激：如果你下次考过90分，给你买那本你要的漫画书。笔者在这年纪，如果父母说，“下回考好了
带你去赶集，给你买个肉包子”，肯定喜滋滋一口答应。那小子却是眼珠一转，问到：如果我考过95分呢？漫画书三本一套，他想全要。老子也是眼珠一转：要买全套的，总得考满分吧，考到95只能买两本。Deal！父子俩一笔交易达成了。
有了这点比较，再见到女同事失去耐心训儿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做功课！”———看官我就看不过去了，看官要断家务事了！等孩子不在时，笔者会劝她们：这是男孩子啊，要允许他讨价还价，养成妥协、谈判、双赢的习惯。
最近读美国女作家奥尔格拉·古德曼新出的长篇小说《直觉》，里面有段夫妻对话，简单却有意思。女的是科学家，发现实验室里小白鼠的癌细胞经治疗后消失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实验室主任。这仅是非常初步的结果，她担心那个大嘴巴会过分吹嘘，但又觉得这样的消息不能瞒着主任。女科学家回到家里，见到丈夫在和儿子下棋，她也坐到桌边与丈夫商量，丈夫是同行的教授。英文不难，照抄如下：
夫：Iwouldn''ttellhimanythingyet.
妻：ButIshould.
夫：Thelessheknows，thebetter.
妻：That''snottrue.
夫：Itismostlytrue.
妻：Itisalittletrue.
丈夫从“什么都不告诉他”转为“他知道得越少越好”，似乎在让步，意思却是一样的：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么不知道当然最好。特别是最后两句，两人其实都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在表达方式上，似乎都向对方让了点步。这样就不容易吵起来。
作为基本人际关系技巧的讨价还价，在我们自己的悠久文化中，当然也有很多富有教益的例子。不说名相如晏子，或说客如张仪，就连《庄子·齐物论》里的猴子，也能熟练地玩这一套。大家都知道“朝三暮四”的成语故事。从狙公的角度看，结果相同，都是每天七个橡果；但从猴子的角度看，他们提出了抗议：尊重，尊重，我们也有猴格！当狙公显示了相当的尊重，听取了意见，作了调整，他们又及时妥协，给狙公留了面子。在不惜饿死、抗拒到底和屈辱地无条件接受这两个极端之间，处于极端弱势的猴子们争取到了较好的结果。
无奈洋文太难，古文太深，咱们这里学的是吵吵闹闹的中国当代白话。女科学家和教授丈夫的对话，用二十一世纪的中文写来，多半是这样的：
夫：不要告诉他。
妻：还是要告诉他。
夫：我讲了你又不听，那你问我干什么？妻：是白问了，实验室的事，你懂个屁！
夫：好，我懂个屁，只怕有的人连屁都不懂！
丈夫起身，去阳台上抽烟生闷气。做出了这样的对话榜样之后，他把下棋的儿子晾在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