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晓丽
在一阵喧嚣的拳头加馒头的大片炒作浪潮退去之后，终于有这样一部沉静悠长的电影登场了，一个女人四十年的多舛生命在颠簸却充满花香的长途公路上渐次展开，提醒人们这世界存在过的纯真质朴、苦涩迷乱和无法被岁月销蚀的刹那的领悟和真心守候。
《芳香之旅》是哲学专业出身的新锐导演章家瑞，继影坛颇受好评的《AS玛的十七岁》和《花腰新娘》之后，推出的“云南三部曲”的终结篇。和西方公路电影并不相同的是，一辆模样古旧、处处洋溢着红色年代情绪的“向阳号”长途公共汽车，不仅在蜿蜒曲折的空间视野中展现了中国边疆矿区的风土人情，更在主人公40年的时间跨度中见证了中国历史变幻的时代浪潮里，平凡男女的辛酸悲凉和隐忍坚贞。线路固定的疾驶汽车和人物命运的变幻莫测交织成光影世界的艺术品格。那片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和洁白如雪的梨花承载了主人公春芬少女的芳心和无量的烦忧。一个叫刘奋斗的英俊大学生医生成为她对美好生活憧憬的全部寄托。但是那堵不堪承受生命激情的牛棚土墙的轰然倒塌，摧毁了春芬全部的青春幻想。在组织的安排下，她选择嫁给了外表平凡、但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师傅老崔。此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个普通而特别的中国家庭始终在历史迷嶂中颠簸着，在筒子楼终日萦绕的药香里，小心翼翼守候着命运馈赠的无性婚姻的平淡落寞和相濡以沫的感动。老崔因驾车失事，成为长年卧床的植物人，春芬毅然挑起家庭重担，开起穿梭在崇山峻岭间的长途汽车。后来春芬得知，老崔当年是为了去接刘奋斗和自己见面才落水受伤。她理解了丈夫的尊严，肉体的缺失没有影响一个男人宽厚豁达的胸襟。面对妻子的心声，多年没有知觉的老崔突然滚下热泪，尔后微笑长逝。在新的长途汽车上，春芬恍惚间又回到那次充满欢笑的芳香之旅，帅气的刘奋斗，憨厚的崔师傅和美丽的自己原来都与刻骨的生命记忆有关，青春消散了，但生命中总有挥之不去的芳香让人回首往事，历经沧桑的春芬流下热泪，心中一片释然。
曾经为《十面埋伏》、《2046》等中国影片制作原声音乐的日本著名作曲家梅林茂赋予了《芳香之旅》哀而不伤、悠远绵长的抒情意蕴。古老文化所积淀的良善人性、非常岁月的生存价值和不离不弃的家庭担当，也许在追求人性欲望释放的现代人眼中已是过眼烟云，但让人感怀的是人性在备受压抑和伤害的同时，仍然蕴藏着美好与温暖。导演着力展现出春芬这代人所面临的时代尴尬和心灵落差。90年代的春芬无法理解和自己一起出车的小英子为何不热心工作，还跟男人在车上偷情，也无法接受作为一个时代光荣象征并寄托了春芬对青春岁月及对老崔的怀念的“向阳号纪念馆”被无情拆掉。当春芬驾驶着修好的“向阳号”中途熄火在喧嚣的现代化闹市，成为被观看的滑稽对象时，导演对代际精神文化变迁的良苦思索昭然若揭。
影片事实上和仿效《廊侨遗梦》而打造的“4分钟的激情，留下40年的怀念与空白”的情人节主题并不一致。作品蕴涵了导演对逝去一代理想与生活的无限追思和敬仰：4分钟的激情固然刻骨铭心，但40年的相知相守更为不易。在春芬和老崔身上也饱含着演员对角色的深深体悟与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导演也深谙中国家庭的坚忍、忠诚和长相厮守的背后，有多少生命的热情、憧憬和合理欲望遭到弃绝，在他们忘我的付出和坚贞的生命步伐中也隐藏着不自知的人性异化和不为人知的生活悲苦。影片的成功之处在于导演没有简单化人物的生命轨迹，没有美化他们的牺牲和伤痕，在淡定自若的基调中凸现了中国普通民众，尤其是中国女性在“活着”这一自然时间过程中，流露出对生命的依恋和对人性善的信任与坚持。这种芳香宛若一路金黄和满天飞白的自然之花，不管几番起落，不论遭何践踏，即便开在尘世最卑微处，生命的芬芳依然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