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底,高莽先生寄来一本《心灵的交颤》(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书中收录的是他自己近年来所写作的散文与随笔精选。曾经有很多年,我一直在读高莽先生主编的《世界文学》杂志,后来认识了,才晓得他是一位造诣极深的俄罗斯文学专家,前年普京总统来中国访问,就曾亲授勋章予他。正因为如此,这本随心性而作的个人选集,字里行间,无不弥漫着比西伯利亚还要西伯利亚的沉郁与深幽。一般人都明白,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几乎是以俄罗斯文学为直接母本的。
高莽先生显然比一般人更了解这一点,所以才在开篇中,大幅度地深入追忆与探讨,中国当代文学巨匠巴金老人与俄罗斯文学的情结。譬如,巴金为何在十五岁时就如此喜欢克鲁泡特金的《告少年》,这本文学小册子为何对老人毕生人格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哪怕活到一百岁时,还在以灵魂实践着年轻时就立下的“帮助别人,牺牲自己”的理想。譬如,巴金翻译了大量的俄罗斯文学作品,为何对深受俄罗斯人民喜爱的普希金的诗,仅仅翻译了一首《寄西伯利亚的音信》,因为它是普希金诗歌中罕有的工役们“血和泪的结晶”。
现在的文坛有种怪相,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承认有文脉在身上传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天才的意义。这固然是个人品性,同时也与文学这潭清水被越搅越浑,以方便始作俑者能够浑水摸鱼有关。这样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像高莽先生这样正本清源。无论如何,事实正如高莽先生所论证,从托尔斯泰怒斥沙皇军队对中国的侵略,到高尔基盛赞孙中山领导的民主主义革命,早期的中国知识界正是从俄罗斯文学中,感受到强劲的民族精神、崇高的理想观念、对黑暗势力的憎恶和对被压迫民族的同情。
通过高莽先生的叙述,后来者才可能了解,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话剧《保尔·柯察金》如何在1949年以后的中国社会里相互映照汇成新潮。如今在中国诗歌影响越来越大的阿赫玛托娃,在1946年的解放区,竟被当成“混合着淫声和祷告的荡妇与尼姑”,而中国诗篇《离骚》的第一个俄文译本,恰恰是她在别人的译文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的。质朴无华的高莽先生用他的文字提醒我们牢记:欧美文学对中国人而言是一个遥远的美梦,而俄罗斯文学却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浪漫与痛苦同在的现实。
2006年3月6日于武昌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