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杨艳萍（记者）
"拍艺术片讨外国人欢心就一定要'杀生'吗？这就跟开馒头店似的，你不能做来做去只有一种馒头，还是没馅的，这不显得黔驴技穷吗。"
三八妇女节这天，洪晃在淮海路包了一间放映厅，邀请上海的同事和朋友们，一起
观赏她主演的电影《无穷动》。近些日子洪晃老是接到这样的电话：“你们那部片子我看了。什么破玩意儿，门票还要50块，快点还钱。”洪晃说，得，我干脆到上海请他们看包场吧。
在洪晃印象中，这部拍摄于3年前的游戏之作，似乎已经停机了100年。直到去年年末，她才看到了初剪版。当自己的形象在银幕上出现时，洪晃心里“咯噔”一下，心说“ＯＫ，我傻了一回。”这哪里还是她当初预想中的喜剧片，分明就是一部恐怖片。她觉得宁瀛把她弄成了一个拧巴的泼妇，自己的公众形象这下全完了。她开始期盼电影局高瞻远瞩，千万不能批准这部片子公映。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2月14日，洪晃在新浪的博客正式开张。最初两天，情况还算正常。2月16日，一篇题为“前夫与馒头”的小文章，让她的博客在一天时间里，点击率暴涨60万。就在文章刊出数小时后，一份电影《无穷动》的宣传稿在网上出现。宣传稿借势将前夫、馒头与洪晃在电影中的角色“糅”到了一起，声称这部即将公映的女权电影中，“将有洪晃影射前夫的火爆言语出现。”
洪晃一看就急了。她觉得自己在博客中说“馒头”，如果刻意回避“前妻”的身份，那是装孙子给装死了。“我是个写东西的人，‘馒头’都炒成那样了，凭什么我就不能说两句。我就是觉得这个事好玩，一个忍不住，就贴出来了。”可是现在有人利用这件事情炒电影，对她而言就有了质的不同。她马上打电话给导演宁瀛，询问稿子是怎么回事。宁瀛告诉她，确实是发行方出的，发前在电话里给她念了一遍，那时她人在外地，内容也听得不太真切，结果这样就出来了。
事已至此，洪晃束手无策。她开始迁怒宁瀛，两人接连吵了三架，还把宁瀛气出了眼泪。但是不久她也想开了。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不要再计较用的是谁家的锅了。
“你他妈干了傻事你赖谁呀。”她这样开解着自己，一边对宁瀛佩服不已。单从宣传手段上来说，这么做绝对是高招。只是原先答应宁瀛要参加的宣传活动，她是不会再去了。她知道现在娱记们对她的兴趣所在，不会是电影，只会是前夫。心中不爽的洪晃觉得自己又被利用了一次。她自嘲地说：“利用率挺高，效果还不错。”
起哄
结识宁瀛，是通过刘索拉，那是在2001年。相似的家庭环境、相似的文化背景以及相似的年龄，让她们迅速玩到了一起。洪晃眼中，刘索拉充满灵性，宁瀛周密严谨，而她自己则是个乐天派，热衷于搞笑。三人最为近似的一点，是说话尖酸刻薄。
在朋友们的眼中，洪晃是个天生的喜剧演员。她有极强的模仿能力，扮谁像谁，以至于刘索拉后来很认真地对宁瀛说：“你得让她演戏，你看她那德性，不演戏真太可惜了。”了解洪晃的朋友们都跟着起哄，直到宁瀛有一天说：“咱们是否严肃地把这事弄一弄。”
拍摄从2002年春节长假开始了。洪晃把这次拍电影的经历看成了一个巨长的春节ＰＡＲＴＹ，几个人见面就兴奋地说个不停，两天刚过，她就觉得这个事有点不好玩了。她发现自己和其他人还抱着玩玩的心态时，宁瀛已经完全处在了工作状态。
开始工作的宁瀛与平日判若两人，变成了一个严厉苛刻的控制狂。过去几个朋友凑一起，都是你一嘴我一嘴嘻嘻哈哈说个没完，现在忽然一下，大家都成了听宁瀛吆喝的人了，她要怎样就必须怎样。这让洪晃有些不适应。
“按照道理，我对拍电影这个事应该知道些的，现在才发现对它实在太不了解。”无论是拍摄过程中，还是长达3年的剪辑期间，所有的演员没人知道自己在镜头中究竟是怎样一种形象。宁瀛坚持不给她们看回放、看样片。“她的解释是：你们这群老女人，如果都觉得自己在里面不好看，不肯拍下去或者总是要求把你们拍漂亮点，这部电影我还怎么弄呀。”
电影是一时兴起之作，没有故事，没有剧本。到了开拍的时间，几乎所有人对自己究竟要演什么还是一头雾水。宁瀛给大家设定了一个情节，要求每个人都讲一段故事，埋汰一下自己的男人，谈谈对这事儿的看法。在商讨剧中人物的身份时，宁瀛建议，大家还是用自己原来的身份和名字，“她觉得，我们不是专业演员，如果用个假名，别人叫你时，你经常会在镜头前反应不过来，影响拍摄效果。现在看来，她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这也是丫不地道的地方。”洪晃说。
前夫
宣传稿提及的那段洪晃“影射前夫的火爆言语”，是指电影中“妞妞”讲述与过去男友的一段经历，其中“妞妞”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前卫，没想的出了几本书，拿了几个奖，现在已经混成主流了。”联想到洪晃作为陈凯歌前妻的身份，以及近日她在自己博客上发表的那篇“前夫与馒头”，让观众不往她自己的身世上对应，也实在勉为其难。
洪晃对此的回应是，既然让我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管真假。“有人说那段表演是即兴的，电影还真不是即兴的，是最做作的东西。拍之前，我回去想了想，就编了一段能反映80年代真实状态的故事。”
那个年代，一个中国男性前卫艺术家，对一个外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女孩具有无穷的魅惑。动荡激越的社会环境和愤世嫉俗桀骜不驯的艺术表情，足以让一个生活富足平淡的洋妞心醉神迷。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魅力，从来都产生于两者之间的距离，而不是相反。
“中国艺术家逮外国妞，其中一招是痛说革命家史，只要说得眼泪淌淌滴，结果肯定是上床。”洪晃那时在外企任职，她的一个外国女同事认识了一个中国艺术家。那个年代有个非常可恶的规定是一些涉外高档场所不许中国人随便出入，一天他们到一家迪厅跳舞，艺术家被拦到了门外。门卫的势力和艺术家的愤怒，让女孩勇气倍增，这样的“苦难”使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浪漫。她拉着艺术家掉转头义无反顾走了出去，来到停车场，两人就在女孩车子的后座上发生了关系。洪晃说，那可是一辆小甲克虫，需要多高的技术。
另一个故事来自一名在北京语言学院就读的外国女孩。那时中国人与外国人谈恋爱还没有得到社会广泛认同，女孩却看上了一名乐团的乐手。女孩住校，男孩住后海的一个小胡同。每天晚上女孩赶去与他同居，第二天一大早乘早班公共汽车赶回学校上课。在人潮熙攘的车流中，女孩觉得自己开始真正走近这个神秘的国家，这样的感觉让她激动不已。
洪晃把这些情节“攒”在一起，就变成了电影中“妞妞”的故事。洪晃觉得，如果你宁瀛就是要我在电影中讲自己的隐私就直说，能给你多少我就会说多少。现在电影是虚拟的，而我的身份又是真实的，叫妞妞（洪晃的乳名），是个出版人，谁看了都会以为电影里我说的就是自己的事。“这是宁瀛下的一个套，我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洪晃的这段讲述，在发行方眼中成了电影最大的卖点。宁瀛女性艺术电影的概念，在全民娱乐的氛围中迅速土崩瓦解，《无穷动》自从公映之后，媒体上少见严肃客观的影评，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关于“怨妇和前夫”的爱恨情仇，热衷的是对几名主演年龄、形象、感情经历的刻薄解读乃至人身攻击，“妞妞”的故事成了八卦版面的最新谈资。
这段夹枪带棍含沙射影的叙述，或许表现的只是洪晃一贯的言行风格，只是一旦放在“馒头”和“前夫”的背景之下，它在传统媒体和互联网上的“火爆”的程度，彻底超过了洪晃的预想。同样作为传媒人，这样的结果对她真是莫大的讽刺。
杀鸡
电影中另一个让洪晃不能接受的情节是“杀鸡”。“我看到这个镜头就疯了，这是我特憎恶的一种方式。”洪晃说，“我们是有特不文明的地方，也并没有说一定要瞒着谁。可是同样的手段你来回折腾，亲爱的，咱们换种方式行吗，拍艺术片讨外国人欢心就一定要‘杀生’吗？这就跟开馒头店似的，你不能做来做去只有一种馒头，还是没馅的，这不显得黔驴技穷吗。″
在洪晃的感觉中，宁瀛在意大利生活多年，嫁了一个意大利老公，她的意识中基本上已是以意大利人自居。在生活上她与中国社会是脱节的，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来审视当下，她对中国人的看法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洪晃说，“其实中国大都市的白领已经相当国际化，虽然有时候他们会装孙子，但是也已经装得挺像了。”
电影中人物、对白、事件、场景营造出的强烈真实感，是《无穷动》最有力量的地方，也是这部电影最为触动人心的地方。宁瀛的镜头冷静到近乎残忍，不含一丝同情，没有半点怜悯，对于习惯于在虚幻和假象中寻求精神慰藉的人们，每一次面对真相都是对自身心理承受能力的挑战，对于洪晃也是如此。她说，就电影而言，宁瀛犯了一个创作者最忌讳的问题，就是“狗眼看人低”。
“虽然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也不喜欢宁瀛的观点和视角，但是她的活绝不粗糙。宁瀛的工作态度绝对让人钦佩。能把一部ＤＶ片弄成今天这样，真是不得了。必须说，她那副居高临下的视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烦丫的地方，几乎全都是她的优点。”
宁瀛总是说，这部电影是“我们”的作品，其实100多个小时的素材，剪辑成一个半小时，《无穷动》从根本上早已深深打上“宁瀛制造”的印记。事到如今，洪晃对自己当初的举动并不后悔，“我起先就是心甘情愿的，按照我的原则，帮朋友就该是这么帮的。”
不过导演的良苦用心，发行单位的不择手段，媒体的八卦趣味，观众疑似偷窥的心态，还是让洪晃惊出一身冷汗。“拍了这部电影我还是有所收获。”洪晃说，至少她明白，电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玩，今后再也不会看到人家上银幕就羡慕不已，“从今往后，我就断了这个念头，打死也不会去演电影了。”
洪晃（《无穷动》中扮演妞妞）
著名媒体人、出榜人和广播、电视主持人。现为中国互动媒体集团总裁。《无穷动》是她第一次参加电影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