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下午把奥康纳的《智血》读完了,没有想像中的震撼,也没有预料里的失望,能记得整个的情节,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觉得美国南方派女作家不只是这个样子,但也想不出她们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原因呢?
直到读完陈笑黎翻译的麦卡勒斯,我才明白南方派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麦卡勒斯是怎么一回事。
李文俊笔下的麦卡勒斯被很多人奉为经典,苏童的“氛围说”似乎也概括得差不多了。我从李文俊的译文里享受到一种钝重如老木头的气质,干而不裂,带着久远的年轮,木纹里隐藏克制如铁的激情。我以为麦卡勒斯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吧,虽然,这样的麦卡勒斯似乎和《我弥留之际》的福克纳并没有太多不同,都是南方的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这样接受下来。这是不是译文的能量呢?
可是,陈笑黎,她的译文给我另一种感触。这种感触是在夜晚缓慢的阅读(当然,读《伤心咖啡馆之歌》时,也是同样缓慢而安静的夜晚)渐渐生长的,它令我惊讶,与前一个麦卡勒斯有细微却复杂的区别。然而,它并未令我产生丝毫的不适,前一个麦卡勒斯也并未消失,她只是与后一个麦卡勒斯融合了,成为一个南方的女人,一个不像福克纳的女人。
坦白说,阅读《心是孤独的猎手》令我获得久违的惊喜。恐怕许多人都像我一样,不敢奢望在读过《伤心咖啡馆之歌》之后麦卡勒斯还能带来惊喜。但是,当它到来的时候,我庆幸这是一本在大多数阅读经验之外的小说。依我的观点,只有一种小说,在作者与读者的全部经验之外,是《红楼梦》和《追忆似水年华》那样的小说,是翻到任何一页都能随时读下去的那种小说。有时候,我都弄不清楚,这样的作品究竟是不是小说了,人们不是为了故事去读它们,人们不知道为了什么控制不住自己,要一遍一遍地反复阅读它们,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者,是不是只有这样的作品才算得上真正的小说?
《心是孤独的猎手》是这样的小说,我控制不住地阅读其中的章节,随便地,漫不经心地,反复地,阅读其中任何一个章节,一个段落。很奇怪,读过书里面一定数量的文字之后,我的心开始变得柔软。你有这样的体会吗,真是美妙的感觉。
说不上为何柔软。句号用得很多,也很干脆,没有矫饰没有夸大多余的形容,很多的平常对话,规规矩矩地说,老老实实地答。
“小说”这东西,似乎被弄得越来越复杂了,其实是被弄得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浅陋,它满足不了我的要求了。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为自己不喜欢读小说感到欣慰,我开心地想———我终于“脱贫”了。
但是,总有那样一些小说,它适时地把你拉回来,坚定地告诉你它一定会给你一些东西,比如柔软。
最后谈一下《心是孤独的猎手》这小说,这是个毫不怪诞的故事,充斥大量日常的生活,平常的人,平凡的事。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情节里,我读到麦卡勒斯的了不起,抛开李蒙表哥和马文马西不可捉摸的了不起,她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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