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
杰尔曼娜·索尔贝出身于书香门第，但她本人却并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一次偶然的机缘，她被自己的现任老板指派到正在筹办的《现代》杂志做秘书，临行前老板再三叮嘱她：“萨特、梅洛-庞蒂和西蒙娜·德·波伏瓦要创办一份杂志。他们需要一名秘书。您去吧，但是不要着急，在两个月内您已是第八位了，第一期本该是十月份出版的，现在已是十二
月，至今还没有出。我对您的要求就是坚持一星期，让我有时间寻找第九位。”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毫无资历”的杰尔曼娜·索尔贝在那里坚持了不止一星期，而是整整三十年，她的名字也与这份传奇的杂志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时代风云变幻的最直接的见证。
要想知道杰尔曼娜·索尔贝接受了一份怎样的工作、一种怎样的挑战，我们首先需要弄清楚《现代》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杂志。那是二战即将结束的1945年，已经享有世界声誉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就敏锐地预感到战后思想文化界必将会出现一个众声喧哗的论争局面，为了宣扬自己的观点，萨特与自己的同道们一起，联手创办了这份闻名学界的《现代》杂志，其中不论是编委会成员，还是为杂志写稿的特约撰稿人，几乎每一位都非等闲之辈，几乎每一位在西方思想界或者法国本土文化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杰尔曼娜·索尔贝有幸处身于法国顶尖的知识分子中间，她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了解学界最新的动态与走向，对《现代》杂志的幕后掌故与花絮了如指掌、且烂熟于心。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杰尔曼娜·索尔贝并不为这些大牌知识分子的名声所震慑，她一方面对他们怀有深切的敬意，为自己能够成为他们的朋友而引以为荣；另一方面则不卑不亢，怀着一颗平常心去了解他们、观察他们，在她的笔下，这些“才华横溢或思想危险、荒诞不经的野兽们”都是一些活生生的个人，他们有个性、有脾气、有怪癖、有虚荣心，甚至还会贪财、还会好色———原来这些知识界的风云人物也并非如我们想像的那般清高、那般道貌岸然，对于我们这些俗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
从体裁上来看，杰尔曼娜·索尔贝的记述应该隶属于传记的范畴，但它却远比传统意义上的传记更富趣味，也更有看点。作者并不叙述传主的平生，却像特写一样凸显一些精彩的片断。在她眼中，即使像萨特这样一位天才人物，他也并非是十全十美，他虽然可以为暴政奔走呐喊，可以为弱者挺身而出，然而一旦面临现实问题，他也同样会陷入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境地。所以，与其说萨特是一位天才的哲学家，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位需要保护的孩子，惟其如此，作者才会在忍让他、崇拜他的同时，接受他的慵懒，并谅解他所有的弱点与过失。杰尔曼娜·索尔贝也总能抓住关键的特征去描写自己笔下的人物，有时不过寥寥数笔，却胜于长篇大论。比如，她在描绘波伏瓦高傲形象的同时，却又笔锋一转，详尽描述了波伏瓦与萨特之间微妙的情爱关系，她让我们知道，即使是《第二性》大名鼎鼎的作者，女权主义的代言人，也同样会为了心爱的男人而嫉妒，同样会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变成一个纯情少女。她说欲望能让最高傲、最讲究精神的思想家原形毕露，虽然她在《现代》杂志社承担的只是一个管家婆的角色，但你却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拥有自己独特的深刻与智慧。
1982年，萨特因病逝世，一个时代结束了，演员们纷纷谢幕，观众也换了新的面孔。八十年代末，早已退休的杰尔曼娜·索尔贝重新出现在《现代》杂志庆祝创刊五百期的纪念招待会上，在那里，她作为“濒临灭绝动物的最后一位代表”，受到了《现代》同仁及新一代读者的热烈欢迎。从此之后，杰尔曼娜·索尔贝即以一位好管家与贤内助的形象定格在《现代》杂志的历史上，她的名字也与那些令所有法国人感到骄傲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最终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