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非语
□刘原
最近睡得颇不安生。时常在凌晨醒来，叹着气穿上衣服，踏着雪地上的星光去上夜班。这一幅情景，与十多年前其实无异，只不过那时头顶的是南方边城贫穷的月光，现在则
是北平富贵的月光；那时的我瘦削而沮丧，现在的我肚皮肥美，像月夜出巡的皇家企鹅。
当北京苏醒时，我便睡了，但总是似睡非睡，有时觉得自己躺在十年前的水库边的平房里，村姑放牛的吆喝声若游丝，有时觉得自己趴在二十年前故乡的草地里，青绿的蝗虫从脸畔冷静地跃过。这样的睡眠，时常感觉是睡在自己的前世里，特别孤魂野鬼。
许多年前，我最不可理解的事情就是老年人何以能鸡刚啼就起床，还造出个名词“闻鸡起舞”。像我这类人别说听到鸡叫，就算把一大盘白斩鸡放在床头，我亦不会睁眼去瞧，照旧大睡。依我看来，人间极乐之事，首推睡觉，它的销魂程度，甚至超越做爱、嗑药以及服用满汉全席。但现在，我居然睡不着了。
我总结了人生几大悲：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行不动房。但凡出现上述症状，多半是开始衰老了。我强调“多半”，是因为有个别男人或许并未衰老，也会出现此类症状：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也不跟家里的黄脸婆行房了。盖因他在外面养野妾了。
大体来说，男人之失眠，要么是因为智商过高——崔永元曾说失眠抑郁的人一般都是天才，要么是因为压力过大。天才之所以易失眠，是因他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春宵一刻值千金。而据民间的说法，上炕纳头便睡的人多半没心没肺，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所以睡眠质量超一流的张飞在梦中被部下杀了。所以想要长寿些，就必须睡少一点。
恰当和宽裕的睡眠，可以大大增强我们的幸福指数。林语堂在《安卧眠床》中说，一宵好梦之后，听到厂家笛声、印度巡捕的骑马声和细碎的鸟鸣，愉悦感甚于勃拉姆斯的交响曲。我甚少一宵好梦，倒是辗转反侧之际，时常听到暮春猫鸣、长街尖锐的汽笛和隔壁小夫妻幽暗的叹息，直听得悲从心来。
关于睡眠，最惨痛的记忆是在广州的杨箕村。有一天正午，我莫名地梦游到门外，居然还顺手关上了门。门带上的那一刹那我醒了，并且发现自己没带钥匙——那真叫五雷轰顶。幸亏我及时惊醒没有走到大街上，否则你如果走在这一天的杨箕村，就会有幸目睹一个著名的黄色专栏作家仅穿一条大裤衩，双目发直、眼神空灵地走在路上，一群发廊女艳羡地含着手指倚门回首——啊，她们羞扑扑的脸在岭南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春节期间，我在故乡居然也时常失眠，而且经常在睡眠中惊醒，总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去做。事实上，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去做。我知道，自己已经患上了都市焦灼症。前些天，我与前上司龚晓跃在京城喝酒，说起养老规划，他想回长沙终老，我想回南宁念佛。不约而同地，我们都认为在故乡的草垛里捧着酒葫芦睡觉，乃是此生最大的福祉。如果在自己安睡的时候有一五官不太扭曲的红颜在旁边摇扇驱蚊，那更是我能想到的、浪漫到肉麻的事。
(插图：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