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笔记
近日，剧作家过士行的新剧《青蛙》在日本首演，本文为过士行对日本作家的访问笔记。
“清明时节雨纷纷”，出了鎌仓火车站冒着小雨，去见深居简出的日本著名作家井
上厦先生。靠了菱沼彬晁先生的面子，井上先生同意见面。在这之前，他看过我的话剧《棋人》在东京的演出，他很喜欢。井上是日本当代最有影响的剧作家。
井上两次到中国，每次都魂牵梦萦，并且为日本对华的侵略感到羞耻。
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日本人不都是小泉”。
井上说这句话是以他毕生的行为作注解的。他反对违反和平宪法的政府行为，经常受到右派的恐吓。有人在信封里暗藏剃刀片寄给他，拆信时他手上鲜血直流，但他不为所动。
井上厦的剧作《吉里吉里人》被著名作家大冈升平称作是“划时代的事情”。井上厌恶权力，包括语言中的权力。他的另一部剧作《国语元年》，是一部对语言有着深刻见解的讽刺作品。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各地的人操着各种方言来到东京，地方官要推广标准语，有个说会津方言的强盗，因为使用标准语行凶失败了，他在信中说“语言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真是妙不可言。这使人想起侯宝林先生的相声《戏剧与方言》，两者异曲同工。在我们这里如果剧作有幽默的成分，会被专家贬为相声思维，而在日本，这样的思维却属于文学的较高境界。
方言是自然形成的语言，标准语是人造语言。井上先生这样表达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在文学和戏剧创作中应该允许使用方言。但是他又说，使用标准语也能写出好作品。
上海剧作家朋友在很多年以前就和我说过，使用普通话写作使南方作者吃了大亏。因为普通话是以北方语系为基础的。
海德格尔说过：“语言是存在的家。”让人离开自己的家住到别人家中去想事情显然是很别扭的。不过语言随着文明的发展在统一，也是件没有办法的事。
但丁曾经统一过意大利语。
现在的北京，真正能使用老北京语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我想我的作品也因该考虑向普通话靠拢，而不是向北京话靠拢，如果你的作品想在北京以外流传的话。
我告诉井上先生，我想尝试写小说。他说：“小说正在衰落，歌剧和爵士乐已经结束了；绘画也结束了，所有的画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画了。你为什么要写小说呢？我已经从小说转向了戏剧。”我说，贝克特有句话：“我所从事的是那些注定要失败的事业。”井上说，我也有句格言：“从现在起你最年轻。”他的意思是说从现在做起永远不晚。他说你这么热爱小说，值得冒一次险。
并且不一定失败。
看看高大但是瘦弱，七十高龄的井上先生，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这是他直到晚年仍保持旺盛创作力的条件。就像日本棋手那样，高龄仍在参加比赛，哪怕是把以前的英名都付之流水也不在意。他们不为名声所累。
两个小时的谈话和宴饮一直在雨中进行着。井上先生的对话精神也像雨水一样淋湿了我。
过士行（戏剧作家写于日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