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时,他杀了人;20岁时,再次入狱;出狱两个月,又入了牢。扇耳光,使他再蹲5年监。在牢房里,他爱上了同囚者的妹妹。结婚生子后,他的孩子在颠沛流离中遭枪杀,妻子受人欺压。他杀死了同伴,再次光顾牢房。
一个屡屡犯事的老囚徒,却获得了提前释放的机会。这一切,如何发生?近日,俄罗斯《消息报》报道了他的故事。
在俄罗斯的利佩茨克,安纳托利·多舍夫已经服刑9年了。他犯的是杀人罪,刑期20年。整个刑期已过去2/3,多舍夫获得了提前获释的资格。在此之前,监狱领导从没签过这样的获释证明:自入狱以来,多舍夫几乎没有过错。他们曾给多舍夫一张纸、一支笔,但多舍夫没什么好写的。不过,多舍夫曾发誓在狱中建一座教堂,完工之前决不出狱。监狱的铁丝网外面是自由,里面是牢房,但对他来说,这条分界线早已没有了。
少年犯
14岁杀人入狱,后来又扇了刑侦处主任耳光
多舍夫负责管理祈祷室。在斋戒的第3个星期,他只吃面包和水。对其他囚犯来说,这是做噩梦也无法想像的惩罚,但多舍夫是自愿的。他说:“以前斋戒的时候,我在第一个星期和最后一个星期这样(只靠面包和水生活),后来决定尽可能坚持下来。”
工作服上印着他名字的首字母“ТШ”,因为多舍夫的身份证明上是塔依尔·沙伊马尔丹诺维奇,而不是安纳托利·多舍夫。他有一半乌兹别克人血统。卫国战争期间,身为乌兹别克族的父亲沙伊马尔丹和母亲玛丽娅在白俄罗斯前线相识,战后结了婚,回到了老家杜尚别(塔吉克斯坦首都)。
夫妇二人在杜尚别生下3子1女,并为孩子们登记了当地常用的名字。不过在生活中,夫妇俩决定“分而治之”,让两个孩子信仰伊斯兰教,两个信仰天主教。于是塔依尔就成了安纳托利,信仰基督教。这是51年前的事了。
现在谦恭的外表,很难与他强横的过去联系起来。其实,如果看一看多舍夫的老照片,你就会发现那是另一个人,虽然面孔还是一样。
“这不是我的第1个刑期,”多舍夫没用更适合自己履历的说法“第几趟”,“我14岁时坐了第一次牢,因为杀了一个同级学生,被判4年;坐牢期间因斗殴加刑两年,不过反正是在牢里了;20岁刑满,出狱后才一个半月,违反了监控条例,入狱1年;再次出狱后两个月,又打了架,又坐了牢,每天按铃声作息,放风后去喝稀菜汤,刑期3年半;再下一个刑期是5年半,至于起因么,杜尚别中央区刑侦处主任被我扇了一个耳光。”(其实多舍夫没有说全,还有另一个级别很高的刑侦领导也被打了。)
“的确,这是少有的经历,也真是一团糟的经历。最后落下点什么都好,但那4个刑期,完全等于一场空。”
爱情
监狱里鸿雁传书,尚未出狱他就做了爸爸
“在第4个刑期,一个囚犯给我看他妹妹的照片,”多舍夫说,“于是我开始了‘空中’恋爱。她叫塔吉扬娜,我们先是通信,随后她就赶来‘约会’。在我出狱前,塔吉扬娜怀孕了,生下了儿子,她给孩子起名安纳托利。刑期结束后,我们结婚了。”
当时是1984年。好像平生第一次,多舍夫整整一年过着自由的生活,之后年复一年。在狱中他掌握了艺术塑造的本领,出狱后成了这方面的能手,专门做雪花石膏天花板、墙面,客户包括剧场、机关和富人。多舍夫挺能赚钱,工作1年就买了一套3居室的房子,生活的前景勾画得很绚丽,就像彩虹。
但是,正如西班牙一句顺口溜讲的:“要想逗上帝笑一笑,就把自己的计划讲一讲。”在多舍夫憧憬幸福未来的时候,塔吉克斯坦内战爆发了。(1992年3月,该国不同区域民兵之间开始了残酷的战争,导致前政权崩溃,国家支离破碎。冲突造成50000多人丧生,约120万人流离失所。)
流浪
儿子死了,夫妇俩被迫逃亡,遇到贪得无厌的人
直至今日,多舍夫每天早晨都为儿子小安纳托利祈祷。1992年,儿子被流弹击中,死在杜尚别街头。原教旨主义分子只给多舍夫两个选择:
“他们说,要么跟俄罗斯妻子离婚,要么收拾行李,24小时内走人。”多舍夫说话时眯着眼,又用手掌捂住脸,好像他又要重新选择一次,“但我怎么能抛弃塔吉扬娜呢?何况儿子已经出事了。只有逃走一条路。我们只带了随身细软,抛下房屋,走上了逃亡的路。”
他们先去了白俄罗斯的格罗德诺。多舍夫的母亲有亲戚住在那,于是他们前去投奔。工作和生活都成了不合法的,一半工资留作家用,一半工资用于交罚款,或是应付索贿的官员。一年过去,他们去了俄罗斯的卡卢加,在一个农场做饲养员。这样的新生活,已经不能算平静了。
“当然,当地居民可不是塔吉克的穆斯林,他们喜欢让别人宴请,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多舍夫叹息着说,“满足了他们一次,两次,三次,但他们的要求永无止境。后来我明白了,这样下去不行,就把他们撵走了。我们反目成仇,我的工作也成了问题。有一天,事态发展成斗殴,我一个人对付4个壮汉。事后我们都被抓了,检察官提起刑事诉讼,判我蹲7个半月拘留。但后来因为证据不足,事情不了了之。”
获释后,按照移民管理部门的政策,多舍夫和塔吉扬娜又回到卡卢加地区,被安排在别墅区做维护工作。
两年半过去了,适值1998年金融风暴。别墅区的客人们迫于经济压力,辞退了他们,多舍夫只能再过起上无片瓦的生活。冬天快到了。
杀人
等他清醒过来,一向爱欺负人的搭档断气了
“为了找工作,我们四处流浪。塔吉扬娜的手冻伤了,但她默默忍受着所有痛苦,从未抱怨。一天,在电气火车上,一个老太太指点说,我们可以去奥普金小修道院过冬。于是我们坐车到苏辛尼察,从那里步行去修道院。64公里路程,我们一直走路,顺风车没有一辆停下来。抵达之后,我把妻子安置在一间免费的旅店,自己去了修道院。那是一个重大节日的前夜,要举行晚祷。我整夜祈祷,不能自已,直到天亮。”
多舍夫夫妇就在奥普金过冬。很幸运,多舍夫认识了修道院神甫伊利亚。15年前,这个老人受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之邀,来奥普金修道院重建宗教传统,逐渐成了俄罗斯备受推崇的宗教导师。
“我去他的房间,他只是看着我,轻叹一声,然后清清楚楚地说:‘你的生活应该有个急剧的转变。非常急剧的转变。’”多舍夫说这话时很严肃,这可能就是当年听到神甫的话时的表情。
“当时我终归没有闹明白,什么是‘急剧的转变’。我们终于在奥普金落了脚,塔吉扬娜在修道院食堂找了份工作,后来我也算当地居民了。”
“当时我还不能平息自己的傲气,于是决定:不能过这种被供养的生活,即使这里是神圣的场所。春天,我让塔吉扬娜辞了工作,和我离开修道院。我们在20公里外安顿下来,做了放牧人。我决心过俭朴、虔诚的生活,常去教堂。”
“尤尔卡是我的搭档,我们俩轮流放牧。他和他老婆瓦列金娜很欺负我们,最后我都不让他进门了。一天,像往常一样,我把尤尔卡赶出门外,然后出门去买香烟。回来一看,尤尔卡在门厅里,用手掐着塔吉扬娜的脖子。那一刻,我理智的闸门全部崩溃了,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等我头脑清醒下来,尤尔卡已经断了气。”
多舍夫因此又再进监狱。
请愿
都主教为他祝福,教区提供建教堂的材料
在监狱区,多舍夫握有一整栋建筑(一座圣母教堂)的钥匙,这在俄罗斯可能绝无仅有。每天早晨,他来到教堂,点起蜡烛祈祷。监狱领导很信任多舍夫,甚至认为一些监狱看守也没他可靠。作为一个受人“驱使”的囚犯,多舍夫得到的称呼也很少见:神父。
教堂的主体(包括圆顶)已经建好,只剩下装十字架和修饰的工作。在建设中,利佩茨克教区的罗曼神甫负责指导。他说,今年教堂就可以投入使用。
“很快就完工了,”罗曼神甫说,“3年前,沃罗涅日和利佩茨克都主教访问监狱,安纳托利(多舍夫)就去见都主教,请求建一所真正的教堂。都主教同意了,为他祝福。从那时起,教区提供建筑材料,安纳托利和一群囚犯动手建造。”
教堂脚手架上放着一只纸船,看上去是三桅巡洋舰。囚犯弗拉吉米尔·玛马耶夫轻轻走进来,拿起纸船,说了声抱歉,走了出去。
“这是我们的教民,”多舍夫笑着说,“犯了杀人罪,被判12年。半年前他开始来做礼拜,那时候他的才能就开始显现。他开始叠纸船、纸教堂,拿到星期日学校去卖。有人说,他借此得到了拯救,不过他自己不愿这么讲。很多囚犯挖苦他。”
多舍夫的行为有没有感化其他囚犯呢?监狱副主管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叹息说:“没有。诚实地讲,多数人瞧不起他。”
未来
妻子几年没有音信,出狱后他要重游故地
祈祷室里散发着香火气。在狱中,这种气味使人想到自由,对来祈祷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享有自由的人可能体会不到。多舍夫说:“他们让我写获释申请。但对我来说,监禁和自由之间的选择已经不存在了。关在黑暗中,不等于不自由。只有精神上的不自由。囚犯的生活方式和僧侣有什么区别?僧人生活在高墙后,忍受很多痛苦,囚犯也是这样,只不过是被迫的,而僧人是自愿的。”
“坐在单身牢房里,我理解了伊利亚神甫的话。这一次坐牢,已经不仅是犯罪带来的惩罚。我从寺院生活中脱身,反过来又陷入寺院生活(指监狱),后来就尽可能使监狱生活向寺院生活靠近。我向上帝发愿,不建完教堂决不出狱。获释,这对我是一种诱惑,就像我离开奥普金修道院时一样。那时我屈服于诱惑,现在我挺住了。”
“我已经几年没有塔吉扬娜的消息了。她曾从图拉地区一家医院写信给我,这是我们最近一次联系。我入狱后,人家把她从房子里赶了出来,虽然他们没权利这么做。现在塔吉扬娜可能在哪里漂泊,也可能在什么修道院里找活做。”
刑期早晚会结束,到时候就由不得多舍夫了,他只能出狱。出狱后,多舍夫计划去奥普金,去见伊利亚神甫。■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