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非语
刘原
当北京最后的一场雪消融时，我接纳了这座城市。
半年前，我离开北回归线，怀着巨大的恐慌投入了北京。当时我设想过几种结局:饿死，因为我口味挑剔且不爱吃面食；冻死，零下10多度，我不用吃伟哥就会冻得像花岗岩一样硬；吊死，因为受不了京片子的辱骂；抑郁而死，因为遍地都是富翁和司局级干部。
但我居然活到了春暖花开的今天，因为上述一系列问题都得以妥善解决:我经常公款吃喝所以没饿死；暖气开了半年所以不会冻死；北京人基本比较友善，偶有跋扈的人也被我的凶残所震慑；最后一点，我听说某些司局级干部只有几千元之后，心理就平衡了，每当我郁闷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苦不苦，想想司局级干部。
最重要的是，我经历了北京的寒冬之后，发现不过尔尔。将近零下10度时，无非就是皮肉有些凉快，不像南方的那种冷，是可以在你的灵魂深处和骨髓深处爆发雪崩的。所以，我居然渐渐爱上了北京，回想初赴北方时的如丧考妣，真是折射了人性的水性扬花。
北京的可恶之处，早已被我说了百遍。而它的可爱之处，则在于满足了一个南蛮对北疆的所有幻想，就像李亚鹏当年满足了周迅“对男人的所有幻想”。北京这地界，冬季飘雪，春季有沙尘暴，最适宜高度近视且爱意淫的书呆子，因为一夜春梦醒来，推窗望去，极目尽是碎银或金锭，还以为联合国难民署刚刚组织了一场空投赈灾。沈宏非曾说，广州的天上不落黄沙当然也很好，但整体的丰富性还是略输北京一筹，不好玩。
现在的我，时常听着凄凉的《晚安北京》或是《北京一夜》，望着鸽群在黄昏的树林边呼啸而过，心不在焉地读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只觉得历史正在苏醒并且还魂。郁达夫笔下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我全都没见过，但北京天空的高远和湛蓝，却是深有体会的。“(南国之秋)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于白干，稀饭之于馍馍，鲈鱼之于大蟹，黄犬之于骆驼。”这是老郁同志对北平的描述，我20年前读此文时，知前三项是对酒菜主食的对比，但最末一项却难以理解。多年以后我来到北方，才知道郁达夫喜欢秘访窑子，“黄犬之于骆驼”其实是他对南北娼妓体型的一种勾勒。呵，骆驼啊骆驼，去乡的旅人多么希望在你温暖的双峰之间沉沉睡去。
那么，北京是怎样的一种俗世呢？
是深秋的蟋蟀都已睡去，长安街上的红墙木立假寐，而巨大的明月像孕妇的肚皮一样骄傲地挺起来，挺起来。
是香山上的枫叶都为秋天奔丧去了。
是昆明湖的积雪掩盖了整个冬天。
是未名湖上即将解冻的冰面，你和未婚妻坐着冰船缓慢地滑行，望着深仅及腰的湖水，想起毛泽东的名言:北大水浅王八多。
是你望着暮色四合、孤塔肃然，忽觉人世如斯简单，骤然间万念俱灰，只想做一只枕着星光入睡的未名湖里的老王八。
(插图: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