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作者去年大热的历史小说《亭长小武》的姐妹篇，也可看作是续集，但水准上毫无二致。史杰鹏写的是一个文法吏婴齐坎坷的前半生，他做过小吏、当过二千石、担任过太守、也带兵打过仗，是辅政大臣桑弘羊的女婿，又数次被贬为庶人，数次被打入牢狱；又有遁入洞庭湖底，发现秘密冲灵武库，遭遇地震等种种近乎神迹的传奇。
史杰鹏虚构这个人物，是有野心的，“我的初衷不是随便虚构一个小人物，描写他
的传奇一生，我并不是想写一部仅仅是好看而已的小说，我想写的是一个汉代典型人物的典型一生，他的奋斗发迹历程正好反映了汉代社会的方方面面。”
必须得说明，婴齐不是像亭长小武那样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物，他的个性并不张扬，只是一个隐忍而坚毅的人，还有点软弱有点温吞，他是被命运再加上一点自我选择推着走向成功的。他不仅有能力在细节上沿着历史的高墙打下深井，还号准了一个时代的脉搏。亭长小武飞黄腾达于汉武一朝，是因为汉武时期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赞赏开拓和飞扬，建功立业是主调，小武正吻合这个时代精神；而婴齐则生活于西汉中兴时期，霍光执权，重返汉初清净无为。此书婴齐上场的时候，武帝已下过《罪己诏》，而后便迎来了保守内视的昭宣时代，文武群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婴齐的儒雅和优柔，也就是这一时期典型士人的写照。上有所好，下必附焉。西汉中兴之后的土壤里，滋生的是张无忌式的婴齐，而不是于连式的小武；如果用史实去比照，小武像是酷吏，婴齐更接近循吏。但是，如果以为保守低调的社会就一定比张扬凌厉的社会更仁慈，那又未必。作者也注意到这点，所以婴齐的一生坎坷而苦难。
另一方面，史杰鹏不遗余力地讴歌汉代律法之于其政治生活的重要意义，但尽管他有所偏爱，他也没有恣意地拔高其实际效用。汉律之繁琐严苛，除了集中体现了中央集权的残酷以外，何尝又不是一种低效的官僚主义、文牍主义？律例的花样繁多，也是由于此时已渐渐失去了汉初的锐利和进取，只能恪守固定的程序和判例，并互相扯皮互相推诿。婴齐出征匈奴大胜归来，却被另一精通律法的仇家阎乐成判作“欺君罔上不道”，当腰斩；最后反被皇帝下诏赐爵列侯，黄金百斤。同一行为，只因对律法不同的阐释，既可封侯拜相，又可抄家灭门，只看谁更舌灿莲花了。陀斯妥耶夫斯基曾说过，“权力仅仅只给予敢于俯身去拾取的人。这只需要一个条件，仅仅一个条件:只要胆大妄为。谁比所有的人更胆大妄为，谁就比所有的人就更正确。”这就像是为《婴齐传》所做的一个注脚。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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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史杰鹏著，新世界出版社，2006年1月版，3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