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敬一
凄凉清秋,空濛岑寂。大观园内,一支长好篙,划破一池残荷。绫罗画舫,是贾母率众人游湖。见大观园内说不出的奢华富贵,偏残荷扰了美景,便商量着要拔了去。画舫尾处,黛玉倚窗而坐,玉手托腮,凝眸澄澈如秋水,柳眉颦蹙———“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独爱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却不留着残荷了。”
残荷听雨,像是让心在最纯净里呼吸。
娇嫩的荷花是小姐们入画的点缀,是太太们游园的谈资,是老爷们锦上添花时的推杯换盏。黛玉不屑于此,她不想听客套寒暄,她只要在雨幕残荷中,独自倾听。
黛玉以最真实的方式活着。她不是不懂宝钗圆滑的乖巧,凤姐弄权的伶俐,袭人暗藏的心机,她是不肯,不肯污了自己干净的水袖。尽管她最终被世俗与命运的洪流吞噬,使宝玉迎亲的唢呐成了她飘零的哀乐,但她终究不缀雕饰地活过,以单薄的身子,坚持着不妥协。
都说黛玉娇弱,可有多少人有她傲雪的勇气操守?
然后再问问自己,有多久没有舍弃现实的奢华,闭上眼睛,去倾听真实?
我们忙。忙着追逐功利,忙着积攒声望,忙着向高处爬,忙着往远方飞,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宁可让深夜的孤独啃噬冷漠的面具,也不肯停下来,彼此倾听。因为我们忘了,忘了还有真实,忘了还有关怀,忘了最初的梦想。
我们想要更多,更金碧辉煌的屋顶,更明亮的落地窗,更拉风的跑车,更昂贵的名牌。在光怪陆离的都市,物欲横流。于是我们听不见了,睁大眼睛望都望不过来的流光溢彩,让我们闭起耳朵,听不见亲人忧心的叮咛和焦虑的牵挂。我们把我们以为最好的给予了他们,却完全忽略了他们想要什么。其实,不是昂贵的生日礼物,只不过是陪伴吹烛的一点时间和心思。
所以,倾听吧,当孤独无助的我们差一点就要不相信温暖,不相信爱的时候。爱,以它生生不息的方式,含在热泪里,蕴在凝望中。
残荷也许破败,但只要欣赏的心情;雨声也许烦闷,但只需倾听的耳朵。全身唯一会欺骗你的,就只有眼睛,所以闭上它,就能体会最干净的世界。因为倾听之下,最平凡的声音,原是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