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是否道义缺席”系列讨论
“我始终强调文学有自己的起点，这个起点既不是现实，也不是哲学或者历史学，只能是属于文学本身的。在这个会议上，我提出对不同于胡发云追求的那些不在场的作家，也要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理解，不能重犯过去那种以一种倾向压倒另一种倾向的错误。”
崔卫平
我素来尊敬的作家残雪《我们是靠实力来说话》一文，针对“武汉那场讨论会的记录”，即南都周刊上的那篇文章《思想界炮轰文学界当代中国文学脱离现实》，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涉及本人。应该说，南都周刊的这篇东西是一篇经由记者转述过的会议综述，而不是“会议的记录”，其中涉及本人的部分未经我的审阅。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愿意对这份综述中加引号的本人的言谈负责。残雪从中得出的结论是：崔卫平“开出的拯救文学的良方”是：“文学要打破行业的隔阂，要铁肩担道义，关注新思想的潮流。”这样的概括让我感到十分吃惊。
第一，我指出在我们的思想文化界曾经存在过某个传统，在这个传统中，不同行当的人们互相交流沟通比较多，但是后来人们对于这个“传统变得比较淡漠”。在我的上下文中，这种“淡漠”并非特指作家。反过来也可以说，当代从事哲学、历史学等方面的学者对于这个传统包括对于文学也同样比较不关心。至于言及当代作家中持续关注思想学术界话题的人比较少，这仅仅是一个现象。
第二，在指出这个现象时，我并没有涉及当代文学成就的高低，没有就当代文学成就作出任何评价。在我看来，当代文学(不管是主流还是非主流)是一个比较宏大的话题，某种全称判断的做法非常不适合我；再者那也是一个复杂的话题，除非对于当代文学方方面面有一个从宏观到微观的具体了解，才可能得出比较中肯的结论。显然我无意于此。
第三，既然没有评价当代文学成就的高低，所以我也没有回答当代文学如果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症结在哪里；除非针对这个症结，问题才能够解决。我的确指出了包括文学在内的某个传统的式微，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我认为——这个传统的衰落，正是当代文学的症结所在。从我的字里行间很难找出那样的意思，即因为人们之间较少沟通，所以在文学这方面就不行了。
第四，如果我实际上没有涉及当代文学存在的症结，那么就谈不上我为“拯救文学”而开处方，我所说的就完全不是我“要”文学怎么样。基本上这个“要”字要了我的命。因为我从来不喜欢用这个词，我是提不出这个要求来的。我有什么资格“要”当代文学怎么样？这不是疯了？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我说我们此前有过一个穿旗袍的传统，如今这个传统不再；那么这并不等于说我给当代穿着开了一个“良方”，“要”大家都去穿旗袍。我想我们这些搬弄文字的人，对于文字所提供的现实会比较敏感一些。如果是文本本身所提供的，当然照谈不误；但是如果文本本身没有提供，而以一种“想当然”的方式加以链接，从这个单元径直跑到那个单元，把我没有说过的话放在我的头上，这个比较不合适。
可以补充的是，即使我谈到目前文化界各个行当之间的交流比较少，谈到文学界对于思想学术界关心较少(反之亦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意这样的看法，认为文学需要一个超出文学本身的东西作为自己的立足点。通观我此前关于文学或者其他方面的文章，我始终强调文学有自己的起点，这个起点既不是现实，也不是哲学或者历史学，只能是属于文学本身的。在这个会议上，我提出对不同于胡发云追求的那些不在场的作家，也要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理解，不能重犯过去那种以一种倾向压倒另一种倾向的错误。
◎崔卫平，学者，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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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1
残雪《我们是靠实力来说话》一文中与本文相关内容
傅国涌先生说到的当代主流文学没有希望，许多成名作家粗制滥造，毫无思想，这一点我同他很有同感，我自己也多次在媒体上针对这种倾向进行过批判。可是在这次会议上开出的拯救文学的良方是什么呢？这应该是最最关键的吧。让我们来看看：
傅国涌：文学要面向当下火热的社会生活。从生活中吸取营养，不能圈子化。
丁东：文学要看得懂，要有历史使命感，进步责任感，描写底层的文学最好，希望看到80年代小说、报告文学争相传阅的好形势。
崔卫平：文学要打破行业的隔阂，要铁肩担道义，关注新思想的潮流。
附录2
南都周刊《思想界炮轰文学界：当代中国文学脱离现实》一文中涉及崔卫平部分
女学者崔卫平介绍，包括思想界和文学界在内的各个人文学科携手并进，是中国先进文化的一个传统，而这种局面已经不复存在。“关心新的思想、关心社会进步、具有一种铁肩担道义的情怀，可以说是近百年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中国作家的一个传统，这个传统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仍然保持着比较强有力的势头，有着鲜明的整体形象，在这个整体内部各个领域之间、各个行当之间也是保持比较多的交流，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有一些共同关心的事情。而进入90年代以后，这种局面不复存在。知识分子或者作家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更加深入、更加专业，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情。但是这种局面的形成主要是由不正常的原因造成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在专业化的同时，许多人渐渐地对我们关心社会、关注新思想的传统变得很淡漠。”
“我有很多文学界的老朋友，我觉得从八十年代过来的老朋友当中继续关心思想学术界话题的比较少。”崔卫平遗憾地说，思想学术界从九十年代中期到现在十年的时间已经取得了一个相当长足的发展，一些话题的进展起码可以说超过了从1949年到1989年的全部成果，而“持续关注这种东西的作家少之又少。”
图：
插图：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