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是否道义缺席”系列讨论
傅国涌
“文学本来就是给普通人看的，也是由不同审美眼光、不同层次的普通人来说三道四的，真正好的作品、真正有分量的作家从来都不怕读者的批评，不怕读者的不同意见，而
不是以‘你不懂’的名义拒绝批评。”
连人道主义也落伍了？
我本是文学圈外人，对当代文学并无兴趣，四月下旬，一个偶然的机会，本人就主流文学的三“无”(无聊、无良、无知)表达了自己的一点感受，并无意对他们文学技巧的深浅高低进行评价，仅仅是站在一个读者的角度，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没想到这些感受被《南都周刊》报道出来，更没想到捅了文学圈的马蜂窝，这样也好，让我们可以进一步看清那些以文学为饭碗、以汉语为安身立命之本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要怎样为自己辩护？这次比较意外的是残雪和方方两个女作家的反应，我没有读过残雪女士的小说，对她本无恶感，“先锋”也罢，“实验”也好，至少比“身体写作”要好，我的批评其实并没有针对她的“实验”，她不仅误读了我们的意思，而且匆忙地编织了“陈腐观念”、“幼稚初级的审美意识”乃至“帮忙”、“帮闲”等大帽子，更令人费解的是——仅仅有人说了几句当代文学的不好，就让她敏感到“那一点小小的自由”又要“重新失去”了。对于曾是《今日名流》主编的方方女士，过去对她有好感，以为她属于少数有良知的作家，看了她这次的发言，只能遗憾地说一句，她与现实太隔膜了，不说也罢。
从文学圈这次的反应来看，他(她)们的观点大致上包括了这样一些：一、文学是高层次的超人文字游戏，非文学圈的普通人不懂的，只有“文学现场”的人有发言资格。二、文学与现实没有必然的直接关系，作家不一定都要承担社会责任。三、“中国几千年来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思想，至多只是民本思想、人道主义(鲁迅也只是生存主义的思想)，靠民本思想、人道主义能够写作吗？简直昏庸。”原来，连人道主义在他们那里也已经落伍、过时了，抛开了人道主义，难道依靠“兽道主义”或别的什么主义就不“昏庸”、就能写作了？
别以“你不懂”来拒绝批评
每个人对文学的看法不同、审美的趣味不同，这都是正常的。但文学真的那么高深莫测还是有些人故弄玄虚，我想答案是不言自明的，文学本来就是给普通人看的，也是由不同审美眼光、不同层次的普通人来说三道四的，真正好的作品、真正有分量的作家从来都不怕读者的批评，不怕读者的不同意见，而不是以“你不懂”的名义拒绝批评，如果一听到批评声音，就去指责对方“观念”、“审美意识”有问题，这样也未免太弱不禁风了一点。文学毕竟具有公共性，不能完全游离于大众，游离于社会现实之外，不能变成一个人关起门来自我赏玩、自我品味的鼻烟壶之类。那样的文学到底有什么意义是值得怀疑的，那样的作家与我们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是值得警惕的。我从不认为作家要离开文学，以其他什么东西来替代文学本身，但我同时认为，作家是从土地上长起来的，是吃五谷杂粮的，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你当然可以躲进你的象牙塔玩你所谓的“文学”，但你也要守住你做人的基本底线，一句话，文学要有底线关怀，这个底线是和现存社会有关的，和我们的生活有关的。衡量文学的标准自然不是作家、评论家说了算，还有读者呢，对任何一个写作者来说，普通读者才是最后也是最可靠、最公平的评判者。(当然也有极个别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开始未能得到读者的认可。)残雪女士在给我们普及文学常识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新的评价标准，她举了两个例子，一是她的日本朋友说中国文学“充满了活力和希望”，值得他们好好学习。二是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将致力于推出中国实验文学系列。她因此骄傲地宣告自己“是靠实力来说话的”。
一个作家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上，拿了纳税人的钱，他(她)的写作是不是需要关心我们这个社会，承担他(她)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责任，是不是有权以“文学”属于深层次、高层次等名义脱离生活，把“文学”变成或虚无缥缈或弥满肉欲的东西，我相信万千读者自会作出自己的评判。今天不少成名的作家，把着某个位子，过着舒服日子，老实说，早已失去直面现实的勇气，所以一听见“现实”、“生活”这些词就不由自主地紧张，好像触到了他的脊梁骨。为了给自己的逃避、推卸寻找理由，他(她)们便不惜编织出种种美丽动听的、他(她)们自己听了都能陶醉、自得其乐的高论来，然而我还是要对这样的高论说“不”。无论如何，一个将文学从脚下的土地上拔出来，把文字玩得像溜溜球一样转的作家，不管名气有多大，出过多少作品，卖了多少册，都不可能是好作家。我还想说，读者有批评文学的自由，文学作品一旦公开发表，评判权就交到了读者手里，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文学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不像物理学等专门学科，门槛很高。迄今为止，我只是以一个汉语读者的身份，说了几句真话，对专业文学圈如有得罪之处，敬请海涵。
□傅国涌，学者，现居杭州。
【未经许可，本版文字不得转载】
图：
插图：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