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非
(广州书评人)
和书名相反，《梦幻守望者》写得恰恰是生活里的这位“守望者”——伟大的、神秘的、弃绝尘世的作家塞林格、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塞林格。一个作家的家庭生活，对他的写
作、对他的作品重要吗？或许不，但对让人如此迷惑又如此期待的塞林格，这大概是我们了解他的唯一线索，因此当然是重要而且珍贵的。
《麦田的守望者》发表至今已经过去了50多年。没有哪个作家能够像塞林格这样，抛下读者这么多年，却依然受到如此爱戴。也没有几个人物能像“霍尔顿”，几十年来被一代又一代叛逆少年们视作偶像。对“霍尔顿”迷来说，那个隐遁了的作家就是霍尔顿的化身，而他的遁世更成全了这一幻觉。和心爱的姑娘私奔，到没有人烟的地方生下孩子，让孩子们读书、让他们在麦田里玩耍，而自己在一旁守望，“霍尔顿”所向往的这些美好人生图景，塞林格都在自己的真实人生里一一实践了。
然而，对真实地活在这个故事里的孩子来说，这并不美好。《梦幻守望者》就是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玛格丽特·塞林格，作家塞林格的女儿，一个被当作“菲比”那样的完美孩子来抚养的女儿，一个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在互相仇恨的父母中间、在父亲严苛的爱中长大的孩子，最终告诉我们的，是一个痛苦而残酷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惟一得以幸免的是作家塞林格，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伤害，仿佛被原子弹的辐射灼伤一般。
玛格丽特把这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写得细腻动人。然而，这本书的重要之处，并不在于玛格丽特颠覆了自己父亲的神话，让人们得以窥见塞林格隐居生活中的种种阴暗龃龉，了解他品性上的不完美，因为这些对于作家来说，远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是，只有了解塞林格身上的这种力量，我们才能真正了解他作为作家的才能。
塞林格作为作家的才能，似乎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明。然而才华不像森林里的树，它不是条件适宜就必然成长必然茂盛的。技巧或许可以磨砺，但完美的技巧远不足以成就一部伟大的作品。把写作视为生命的塞林格，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携妻带子隐居柯什尼的荒野，像清教徒般弃绝尘世享乐，他不断寻找信仰，沉迷东方宗教和神秘体验，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像他创造的另一个完美孩子“爱斯美”所期望的那样，好好保存他的才能，写出他心目中完美的作品——以纯洁的、美好的力量创造的、摒弃一切虚荣、不带一点虚假的作品。
然而，无论塞林格如何远离尘世，摒弃红尘，他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作为一个作家的荣耀。问题在于，弃绝尘世真的能成为一个作家积累才能的方式吗？真的能让人得到孩子般“未受玷污”的纯洁力量吗？正如《纽约时报》在评价这本书时所说的，这本书让我们不得不调整对塞林格作品的预期。我们大概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不会再有更好的塞林格了。正如他对自己情人和孩子的爱那样，方法错了。
作为塞林格最钟爱的孩子，玛格丽特对自己父亲性格中的种种矛盾之处体会得比谁都更深。但她并不是惟一一个因为爱和崇拜而盲目而受到伤害的人。塞林格离婚后的第一位情人乔伊斯·梅纳德数年前出版了回忆录《我曾是塞林格的情人》。18岁的梅纳德和玛格丽特一样，都曾经希望成为塞林格心目中的那个完美孩子，都只是在离开塞林格多年之后，才能够第一次以自己的目光，重新审视和作家交集的那一段过去。于是，通过这两个最终获得解脱的女人的目光，我们看到了一个执迷的作家，看到了一个偏执、独断和自我中心的男人，这些缺陷和他的敏锐、风趣、才华一起，成就了他既迷人又伤人的魅力。这本书不仅是关于塞林格的，更是关于玛格丽特的，一个掉下悬崖的孩子，一个不完美的“守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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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守望者》，(美)玛格丽特·塞林格著，潘小松、刘晓洁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10月版，3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