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华
(本报书评人)
几个月前，在一位朋友的极力推荐下，我看了彼得·德鲁克的《旁观者》一书。德鲁克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管理思想家”，然而对于从未体验过管理为何物的我来说，这
本德鲁克本人最喜欢的著作并未留下什么印象。我只知道现在(工商)管理是热门学问，做领导的和有志做领导的都趋之若鹜，但却与自己毫不相干。直到最近读了许倬云先生的演讲集《从历史看管理》，我才对管理有了一些亲切感。
许倬云先生是著名史家，其代表作《西周史》一书早几年前就有了大陆版本。这本《从历史看管理》是他2003年九十月间应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之邀所作的演讲记录，主体部分共分八讲，附录部分则收了他在北大历史系及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的两次演讲。许先生的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化，曾对西周秦汉的社会文化作过深入探讨，近年的兴趣更是前移到新石器时代，按理说这些与现代工商管理本无多大关系，何以竟到总裁经理们面前“坐而论道”了呢？说来自是拜偶然的机缘所赐，不过也并非没有一点“必然性”。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拿历史学的一些知识，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一些观念凑在一起，居然可以和管理学所讨论的一些原则、一些角度有点契合。”
其实历史本就包罗万象，各行各业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一切取决于从什么角度去看历史。关于对历史本身的理解，许先生有一个比喻，譬如在一块板上打个孔，上面有个灯往下照，经过这个孔投射在下面的板上形成一个圆圈，这个圆圈就相当于一个历史事件，而这个孔就是历史学家自己的着眼点。我们看到的历史文本其实就是这样来的，因此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原始史料，只有资料和观念的混合物。由于时代不同，观念不同，人们想从历史重构中获取的东西也不同，于是历史需要不断地重写，而每次重写都有特定的角度。如果从管理的角度来书写历史，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些系统、结构、制度以及领导风格之类的东西。总裁经理们跟许先生从历史看管理，我等读者则不妨跟着许先生从管理看历史。
在许先生看来，一个朝代就相当于一个公司，皇帝就是董事长，宰相就是总经理，下面的省、州、府、县长官就是各级部门主管。不同公司的管理模式可能不尽相同，即便同属一个公司也可能存在不同的管理结构，中国历史上的朝代也是如此。比如封建制度就是连锁网络，郡县制度就是树型网络，羁縻制度就是加盟网络，理藩制度则是联盟网络。从管理结构来说，汉代是子母叠合，宋代是垂直控制，唐代是双重结构，金元清则是点状驻防。一个公司的运行总要不断重复四个环节:计划、决策、执行、监督，而一个朝代的运行也有类似的四个环节，计划阶段要广开言路，四品以上官员都可上书言事，皇帝和他的内阁班子据此作出决策，然后交给各部和地方去执行，而监察御史则要进行监督。就组织人事制度而言，保举、考试是选择干部，郎署与翰林是培训干部，官与吏分掌政务与事务是干部分类，但大体来说古代的干部退休制度不太理想，只有宋代略好一点，让退下来的领导同志去管理道观(赵宋以道教为国教)，还有钱拿。至于说领导风格，唐太宗和明太祖就很不一样，诸葛亮与王导也大异其趣。
从管理看历史，在许先生这里其实就是用系统论的观点来看历史。与金观涛不同，许先生所持的是一种动态系统观，并且小系统外是大系统，交相作用，不断变化，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全球化的视野。自1500年开始，世界就趋于一体化了，中国不止是中国的中国，也是东亚的中国，亚太的中国，更是世界的中国。只有这样来看中国的历史，才是应有的胸怀，也才能看出变化来。“历史教学不是给我们讲故事，不是教给我们散乱的知识。历史是看变化的，从变化之中我们会学得一些对变化的认识，并且转换成一种智慧。”(见本书第五讲)
还有一个细节颇值玩味。从管理的角度看八股取士制度，虽然八股文只是一种极难的智力测验，考试本身未免无聊，而且常常抹杀人的灵性，但真正头等的人才还是能够挑选出来的。因为智力特别高而书又读得好的人既能应付这种智力测验又能写出有思想的文章(另一考试内容即策论)，他们常常能在严格的淘汰之后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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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看管理》，许倬云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8月版，16.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