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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地
戴煌是中共党内早秀的英才：16岁参加新四军，一个月后入党，当年就在党报上发表文章，一年后就成为小有名气的特约记者。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援越抗法……他的写作贯穿了中国共产党当年的战斗历程。
但是，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戴煌由“名记者”变成“大右派”，其批评党内特权现象的报道，真实反映家乡党内恶霸胡作非为的材料，都被视为“大毒草”，全国点名批判，开除出党，家庭解体，妻离子散，流放劳改，九死一生……
1978年，待遇稍得改善、尚未彻底平反的戴煌刚回新华社，就积极为平反冤假错案奔走呼号，上至“61人叛徒集团”那样的“钦定案子”，下到“李调会”、“幸福会”那样的芸芸冤魂，他只要与闻，就义无反顾。一段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把素昧平生的上访者接回家里居住，一块儿分析案情，一块儿选择上访突破口，有时帮助抄写文稿，有时带路陪同上访……”卜谷这一段快速扫描般的平实文字，却令我回味再三，怦然心动……
所谓“李调会”，是江西赣州地区一群急公好义的群众为蒙冤惨死的女青年李九莲争取平反的自发性组织。此案在赣州株连近200人，判刑60多人。戴煌得知此案后，从1980年“盯”到1983年，曾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前往当地查访，与“捂盖子”的当地领导唇枪舌剑；也曾专程到中央党校，找前去学习的赣州地委书记苦口劝导；他前后查阅了二百多万字的档案材料，光笔记就做了十余万字，撰写的文章惊动了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政法委书记、最高法院院长、公安部部长，使此案最终得以平反，并由此带动全国范围内对“恶攻英明领袖”类的案件进行复查，让50多个被处死的冤魂得以平反昭雪。
所谓“幸福会”，全称是“中国共产党幸福委员会”，实质是福建龙岩地区一个自发的农民组织，宗旨是拥护搞“三自一包”、把农民们救出“三年自然灾害”苦境的刘少奇。这一案件导致19人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另有多人判刑后死在狱中，波及200多人。戴煌于1981年得知此案后，立即深入当地农村，通过大量调查采访，写出《“文化大革命”中最奇特案件》一文，使这个福建全省影响最大、量刑最重的案子平反纠正，公诸于众。
1988年，戴煌根据实地调研写成报告文学《权柄魔术师》，揭露四川省凉山州一批干部结成层层“关系网”，徇私枉法，胡作非为。对方动用了层层“组织关系”疯狂反击，官司一直打到中宣部，凉山州甚至一度以州委的名义对戴煌提起诉讼，指责戴煌是诬陷攻击。戴煌毫不退让，多次发表反击文章，挺身应战近三年。
1993年，北京市朝阳区法院判作家古鉴兹败诉，说他创作的长篇小说《穷棒子王国》是“侮辱诽谤”，侵害了原告王国藩的名誉，因为王称自己是被毛泽东当年点名表扬的“穷棒子”，小说用这三个字就是影射他。此事在文艺界激起公愤。戴煌积极关注此案全过程，不仅到庭旁听，还为之多方奔走，多次撰文批评这个判决“极为荒谬”，最后将此案的有关资料及自己的思考编篡为长篇纪实《新格斗———“穷棒子王国”案》，要让这个极其恶劣的先例“立此存照”。
为使这棵“中国新闻界常青的良心树”的形象更为丰满，卜谷为上面这一连串凛然大义配置了两个细节：
戴煌最有影响的著作，当数轰动海内外的《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其中记述的都是胡耀邦从中组部部长到总书记任上的“上升时期”的感人事迹，但他下笔的时间，却是在胡“下台”后的1988年10月。在开篇序言中，戴煌写过这样一段话：“他在塔尖时，我不想写；他似乎默默无闻了，我却乐于把这沉睡多年的草页公布于世……”
“新时期”开始时，戴煌是一个被改正平反的新华社资深记者，早在被打成“右派”前就享誉海内外；直到退休，他还是一个“退休记者”，还住在新华社宿舍内他的“戴氏蜗牛居”中，依然两袖清风，因病动了手术后就有“阮囊羞涩”之忧……
中国社会正在转型，交换意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迅速蔓延，人在成为“人力资源”，生活在成为“打拼”，“趋利避害”正在成为越来越多人生选择的不二法门，而“权衡利弊”越来越以个人、当下、肉身的感觉为中心。在这种背景下，戴煌的行为越来越带有堂·吉诃德的色彩。如果要将戴煌树为榜样，让大众步其后尘，显然是不现实的，甚至有悖于时代的进步。但是，一种具体的行为模式，与其所内涵的道义价值，是不能划等号的。我们可以不提倡舍生忘死，但不可以不崇敬义无反顾的勇敢；我们可以不选择拍案而起，但不可以不珍惜慷慨直言的价值；我们可以剖析代民喊冤的效果，但不可以否定秉笔直书的意义；我们可以重视权衡利弊的必要，但不可以漠视大公无私的良心。
在这个急剧转型的特殊时期，文化传统被世道人心裹挟着，一起做艰难的挣扎：价值早已扭曲，尺度正在病变，是非日渐迷乱，物欲已然横流。当此之际，卜谷甘冒不合时宜之虞，为我们浓墨重彩地描画这样一棵“良心树”，读来大有深义。当我们处在一个道德已经失衡的时代，“良心”也许是公义的最后栖居地？所以，我特别感动于卜谷在本书封底的“题记”———
“我们的同胞、民族、人类，在创造、赢得、赚取的时候，能否停一下脚，顺便带点东西回去，带上一点俯首可拾的良心。那么，当你在拯救自己的时候，也拯救了整个世界。”
《良心树———戴煌其人其事》卜谷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12月版
“我们的同胞、民族、人类，在创造、赢得、赚取的时候，能否停一下脚，顺便带点东西回去，带上一点俯首可拾的良心。那么，当你在拯救自己的时候，也拯救了整个世界。”
（栩／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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