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恒
这些年也有机会到附近的部队去玩。一进军营,当过兵的我总会被一种亲切感激发出少有的兴奋,目光在搜索着我曾经熟悉的一切。表面上看部队的生活变化不大,队列、出操、整理内务、班务会见面教礼、吃饭列队……可若进行几个小时的交往便发现,部队生活变化挺大的。如,穿便装的人多了,酒味浓了,流行的业余时间游戏与社会上相同,生活态
度与平民大致一样。军人更像一种职业而淡去曾经有过的自豪感。
这是否是今日部队的进步标志呢?军营中的平民化的倾向,让我这个老兵发生很多怀想。
在部队服役我绝对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做事散漫,军容不整,刻板的军事训练总觉得累。多年过去,我并不珍惜那段当兵的生活。
不珍惜不等于忘记,甚至无法淡漠。平时如遇与兵有关的事情,那根神经如蛇一般灵动地复活。军旅情结仍在血海中蜇伏,平时的宽容与温和同样渗着枪膛里的腥味。
拿战友来说,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不仅是一种友情的称呼,而是对一段特殊经历的认定。在一起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共同在做一件事,有些像后来的同学。可若重聚就发现两者之间的巨大区别。同学中的那段经历,含着以后用得怎么样,发展得怎么样,寝室中扯蛋时的无数假设,实现了多少的意味。而战友不是,战友是将一块青春凝固在时间格中,永远是回忆。
军营有些像农家脱坯,以前啥样不管,穿上军装就该一个样,把你绞成泥然后放在模子里。别谈什么个性,耻辱与光荣都属于一个特殊的群体。
当兵,体现人格再造。
我刚进军营时,正逢1979年的中越反击战。一个普通青年马上在一级战备中体验到一个军人的尊严。收敛起往日的轻松与个性,每一个行为都统一到民族的意志上,无条件的牺牲意义开始融在日常的活动中,绿色的人群有了几许的庄严。
战前准备之一是放映一些内部的战争片。记得有天下午放的是二战时期的《美军攻战硫磺岛》。当时我被借到团宣传股。开演之前,我从办公室出来,未带帽子,解开风纪扣,一副散步的状态晃向礼堂。走到后排倚在门口,看着坐得整齐的战友们。今天来的部队一色新军装,荷枪实弹,背包放在腿上,会场内有了不同以往的肃穆。部队聚会总要唱歌的,前排的一个连队率先起歌,后边几个连队跟着唱。这时台口走上一位首长,摘下军帽,甩起一头银发,有力的手臂挥动起来指挥全场齐唱:
再见吧,妈妈
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您不要悄悄地流泪
您不要把我牵挂……
当我们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全场4000多人的合唱,年轻的喉咙里最大值地喷涌着音符,每个战士都被从未有过的高音弄出一张张通红的脸。二十年来,我试过几次,总是无法描述出那种雄壮与激昂的惊天动地。我坚信这在世界合唱史上也是罕见的,质朴的士兵用当时心境演绎的这首歌,会让任何艺术家感到笨拙。倚在门边的我哭了,也不管有没有人看我,哭得毫无节制。我相信那一次的泪,是一个士兵的泪,无论离真正军人的距离有多远。
任永恒,1978年入伍,现供职于黑龙江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