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
傍晚，我在大桥上乘凉，看见小袁正在人行道上支气球摊子。天闷热，小袁秃顶的脑袋上冒着密密的汗珠子，瘦小的身体佝偻得像一张弓，一双手8个指头却麻利，三下两下摊子就支好了，两枝气枪也架了起来。接着他又把五颜六色的气球一只只充上气，别在那面帆布上。做完这些，他就坐在凳子上，点燃一枝烟，用那只残手夹着，一边吸一边等生意。
我一直在背后看他忙活。这时，他看见我了，以为我是来打球的，马上站了起来。我说：“小袁师傅，真不放闲哪，还认识我吗！”小袁盯了我好几秒钟，终于认出来了，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他还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哦，是储工程师啊。我这是没得法子哟，下了岗，老婆没工作，两个儿子都在念高中。不出来挣两个钱，开不了门哪！”
闲聊中，小袁告诉我，7年前他就从建筑公司下岗了。下岗后，他帮人打过家具。由于他原来是装模板的木工，做的活粗糙，打的家具人家嫌不精细，没多长时间就找不到活干。于是又在城郊租了几亩田种蔬菜。可因为不懂技术，累死累活忙了两年，不说赚，反赔了几千块钱。后来，他看人家摆气球摊子的生意蛮不错，就跟着干上了这行。
我问他一晚上能挣多少钱。小袁说，天越热乘凉的人就越多，来玩的人就多些，能挣个三四十块。一般情况下，能挣一二十块。如果遇到刮风下雨，一晚上都没一个顾客。他还说，这钱也不是纯的，要交城管费、卫生费等等，有时遇上无赖，打一晚上枪，一个子儿也不给。“算算账，一个月千把块钱。”他说。
这时，有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小青年来打球，我就跟他告辞继续散步了。
认识小袁是15年前，当时我还在读书。因为学的专业是工业与民用建筑，就利用暑假到一个建筑工地实习。小袁就在那个工地上做工木。
我到工地不几天，就发现小袁在工程队成百号人中，是为人最忠厚，做活最繁重，同时也是最受欺负的一个。他对每一个人都非常友善。一个大男人，低眉顺眼的，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还常常脸红。别人也许正冲着他这种软弱性格，所以欺负他吧。不论是项目经理、木工班长，还是工友们，甚至是看工地的老头儿，都来支使他。最危险处的模板叫他去装，买西瓜叫他去扛，还时常被当做取乐的对象。不过小袁对这些并不在意，总是乐呵呵地接受。或者他是不敢反抗，因为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他被那个外号叫“周扒皮”的项目经理骂过祖宗十八代后，躲在工地的角落里抹眼泪。
那年8月的一天，小袁出事了。他在电锯旁量木料时，工友无意中合上了电闸，只一瞬间，小袁就惨叫着昏了过去，他右手的两个手指被锯掉了。小袁后来就只有8个指头。只有8个指头，就做不了木工，“周扒皮”就安排他看工地，工资只有做木工的一半。
我离开工地以后，再也没见过小袁，其实我早就把他忘了。直到今年夏初，小袁把摊子移到这座桥上，我才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事。此后每天晚上散步，我都从他身边经过，但我没跟他搭过话，他总在忙着招呼顾客。再说，他也许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散步回来时，小袁的摊子围满了人。小袁正像陀螺一样团团地忙着，吹气球，上子弹，讲价，收钱，看样子生意不错。虽然他跟我实质上并无任何关联，但我还是暗暗为他高兴。每一个自食其力讨生活的人，都值得我们为他祈福。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