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尊秀
多少年没有听到野狼的哭泣声了。狼嗥是狼嗥，狼叫是狼叫，狼哭就是狼哭。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数十只母狼同时在哀嗥，那哀嗥的声音自然就让人联想到那个形容词。那么样的愤怒，又是那么样的绝望，那么样的痛心，又是那么样的悔恨，它们张着大嘴，伸着脖子，坐在地上，凝视着激流，一声接一声的哀嗥：“哇———！哇———！”三十年啦
，在梧桐河畔，我们目睹了那最悲哀的一幕，也是自然界最痛心的一幕。
十六岁不到，我就开始了小兴安岭林区的盲流生活，从汤旺河到梧桐河，从金山屯到乌拉嘎。所有的河系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所有的山头我都曾经去过。采木耳、拾蘑菇、摘猴头、挖药材。1968年夏天，在嘎拉气河与梧桐河的交汇之处，那儿是一片裸露的沙滩，有几亩地大呢，天气炎热，阳光刺眼。因为多日晴朗，朽木上的木耳抠起来就费劲。趁着露水抠了才有几两。露水消失后被迫就得停工了。返回的时候我想下河洗澡。梧桐河水清澈见底，大鱼小鱼一目了然。我刚要下河突然又愣了，毛骨悚然，张大了嘴巴，紧张中差点儿就喊出了声来。怎么可能呢？几十只老狼突然间出现，我大气不出，用最快的速度躲藏了起来，手握军刺，心跳突突观察着河面：
老狼大约有三十只左右，有备而来，匆匆忙忙。更让我感到惊讶和奇怪的是：每只老狼都叼着一个崽子。在沙滩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放下了崽。就开始了刨坑，不约而同，自觉自愿，没有狼王指挥和监督。坑挖好了，深不过半米，一只只狼崽子被埋了进去。噢，我明白啦，是集体埋葬。可是又奇怪，有些崽子还没有死啊！吱吱！吱吱！不停的哀叫。有些崽子还一个劲儿挣扎，摇摇摆摆的我全都能看到。但老狼心狠，毫不犹豫把崽子都埋了。用嘴巴和爪子一点一点回填着沙子……烈日炎炎，空气像着火，河水在附近哗啦啦地流着。“狼心狗肺。”我在心里头默默地念叨着。因为我知道，野狼是群居动物，但又残酷无情。弱肉强食，是它们最真实的写照。包括夫妻或亲生父母，若不能捕食或得了重病，躯体就变成了同类们的晚餐。这是自然规律，无可非议，否则它们就不可能是狼啦！但万没有料到，狼崽子没死，狼爸爸就把它们埋了。残酷无情，真的是残酷无情啊！
可是回到窝棚一说，同窝棚的李志就摇着头笑了，“一家子，你还不懂啊！狼群比人类可善良多喽！”李志被打成右派，在莲江口农场劳改了六年，释放以后也当上了盲流。他见多识广，对跑盲流的生活感到称心如意。关于今天我看到的一幕，他捶打着膝盖皱眉头说道：“唉！环境变喽！明天下午，狼群就会放悲声的哭嗥，不信你等着”。
电闪雷鸣，乌云滚滚，急风瀑雨铺天盖地，第二天下午，在昨天的地方我们果然看到：一大群野狼同时在嗥叫，“哇———！哇———！哇———！哇———！”嗥叫声凄切，听上去让人心里头酸憷。河水一改昨天的温柔，波浪滚滚，裸露的沙滩早已被淹没了。有十几只老狼在激流中寻找，相比之下那地方要浅些。浊浪翻滚，我再次又目睹：老狼嘴叼着的确实是死崽。无奈的扔掉，顺河水漂去。老狼的哀嗥在山谷中回荡：“哇———！哇———！”
回到窝棚，右派李志才给我说了实话。狼崽子出生后都容易感冒。狼妈妈治疗办法就是让狼崽子发汗，利用江河滚烫滚烫的沙子。但狼群进山时间还不长，把梧桐河误认为松花江了。江滩轻易不会被淹没。但河滩不行，一场暴雨，河滩就没了。李志有关节炎，下雨以前有明显的预兆。随着北大荒的荒原连片被开发，野狼只好躲进了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