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默
每周给父母一次电话，是我十年来的习惯。
刚才给父母电话，竟得知家乡的姑姑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如今仍有些神智不清，腿脚都不能动。这半年间，伯父因脑溢血去世，姑姑又得了类似的病，我简直不敢想象
父亲此时的心情。
父亲的前面再没有了健康的亲人。
他，如在一条通往戈壁的路上走，树木花草都甩在身后，前方逐渐荒芜，可却停不下脚步。他，又如一根冰棒，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仍停不下来。
活着，苦楚总比快乐多。可总不能放弃，也总不舍得别人离开。五月，我过了30岁生日后，就开始不断对自己的年龄耿耿于怀，脾气不好的时候会嫉妒人家年轻水嫩的女孩子。可当下，却突然又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周遭的长辈都已年过古稀，开始逐个面对死神的挑拣，而我却仍少不经事、仍茫然无措、仍居无定所。
近年来，常要求父母来跟我住，他们一句“等你安定下来，再说”，就给挡了回去。
怎么才能算安定呢？如我常在嘴里唠叨的———那张在墙壁上装裱的结婚证吗？
前日里我跟朋友说，30岁的时候，想不出40岁自己能拥有怎么样的事业。而30岁，却能想出40岁的时候自己还能拥有哪些亲人。
十年后，我的父亲已经是个81岁的老人，他还能背着我爽朗地笑吗？还能骑着自行车跟我兜风吗？
如果我能早出生10年，便能多陪父母10年。可我却迟到了太多年，排行最小的孩子总是不幸的。
二十多年前，我们都有个怎么样美好的大家庭！
那是小城市的两间瓦房，槐树上藏着不知疲倦的知了，一阵风就能吹下条大青虫，立刻被几只老母鸡给抢走了。姐姐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身上有股年轻女子天然的淡淡香味。哥哥举起哑铃，低眼端详胳膊上的两块肌肉，汗珠甩到我的额头上，我便奔过去咯吱他的腰。他追我到院子里，遇上正在打盹儿的爷爷，我则钻进老人怀里咯咯笑。奶奶和妈妈在厨房里说邻居家的长短，爸爸一定是在大门外修理他破烂的自行车。
一晃，那个情景就像一部戏剧的结束，道具被搬走、演员卸了妆、灯光灭下来。而爷爷奶奶，都已成漂浮在记忆里的两粒灰尘。
等灯再亮起来，那个藏在爷爷怀里的女孩，却是一个人待在一座艳丽的城市，只是孤零零地被陌生人撞着，却不知道他们是谁。
如此演出了十多年。十年前的父母还是头发乌黑、脸颊饱满，那时候我何曾想过“苍老”是怎么一回事。
可恍惚十年，突然灯亮，眼前却已经是一双被我比喻成“冰棒”的老人。
我们总在十八九岁的时候离开家，读很多书，加很多班，与很多人恋爱，树立和放弃很多志向。而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只是每年春节的那么几天，只那么几天，我们却仍要去跟老同学聚会，去熬夜打麻将，去看碟片。累积十年，我们真正陪伴父母多久？
当有一天，你们和我，都来不及的时候，张开口竟不知道去唤谁的时候，地位、金钱、爱情，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父母仍在的时候，年轻的我们，每天却歇斯底里地呼喊“孤独”。可当某一天，想伸手去抓，却已无人能搀挽的时候；当某一天，拨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已然停机的时候，那等着我们的，该是怎么样透彻的“孤独”呢？
年轻的我们急着性子往前走，好像前方总有意想不到的发达等着我们，而家乡的父母却只得跟着咱们的步伐老去。
好了，该歇歇了。把脚步停下来，攥着父母的手，与他们共同走一段不长的岁月吧。
（紫／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