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贺本来是个正常的人，他生命的漏洞出现在高考后的那张通知书上，他的热血、青春、理想、幸福……对他而言，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从这个洞里漏下去，漏下去了。
高考前，小贺是全村最有文化的人。我与他同路。我常常走在他身后，听他在上学路上争分夺秒地背英语单词。他边背诵边不时打开书本核对，偶尔会被脚下高低不平的坎坷绊个趔趄。村中人说这孩子是个书呆子。而我的外公一提到他就眼睛发亮，说：“这孩子生
得出挑，又聪明用功，将来一定会不同凡响。”
凭着他优异的成绩，换取一张大学入学通知书如囊中取物，别人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一张能换取幸福和未来的薄薄的纸片却迟迟没有降临。性格内向的他更加沉默寡言，继而憔悴不堪、呆若木鸡。整日整夜地或站或坐。后来，他蓬头垢面在村庄里恣意行走，大声吟诵鲁迅先生的文章。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的通知书被扣了。”他常常这样自言自语。如果有人跟他搭话，他会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折叠得有棱有角的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包装纸，打开朝面前一摊，说：“你是识字的人，你看看，这就是通知书。”然后，又极快地警惕地藏起来，生怕别人窃取他的宝贝。
真是奇迹，小贺疯了，但他对书本的爱丝毫不减当年。我无法说清这种现象在医学上该如何解释。他对学校情有独钟。我们上课，他就在教室门口转悠，并且不时向室内偷窥。老师怕他影响我们学习就赶他走，他便东躲西藏。课间时，他径自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字。他在我们班就写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那字苍劲有力。同学们不拿他当疯子，都围着他欢呼！老师来维持秩序，面色凝重地对他说：“其实你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人哪！”他听了，羞怯地笑着跑了。
有时他会在我们放学的路上同我们谈生意，用他得来的玩具和食品换我们的笔和书。若是交易成功，他便接过书来大声朗读，或者夺过笔来在纸上奋笔疾书。这时，他的神情我终生都难以忘记。双眼微微眯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这种醉心的微笑，只有在纯真的婴儿脸上才能找到踪影。若是遇到和他一样把书本和笔当宝贝的孩子，他便死磨硬缠，追着人家强行要换。孩子告状，大人训斥他，他就以手掩面呜呜呜哭开了。
后来，他的家人怕他外出时发生意外，就将他关在房间里。白天他读诗词，夜间大声哭泣。寂静的夜晚，风儿把他的忧伤传送得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