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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9月09日08:46 东方网-文汇报

  ■刘心武

  在当代文学史上,刘心武是一个出“新闻”的人物。他的《班主任》是“伤痕文学”时代的代表作品之一,1985年又凭长篇小说《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后来发表的《5·19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等也都名噪一时。最近,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是刘心武》,书中作者回忆了自己60年的生活经历、几部重要文学作品诞生的经过,并讲述
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借由这些回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时代发展的鲜明印记。

  关于《班主任》的回忆

  我对《班主任》敝帚自珍,因为那毕竟是我第一篇根据自己的真实感受,写出自己真实认知的作品

  《班主任》的构思成熟与开笔大约在1977年夏天。那时我是北京人民出版社(现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编辑。1961年至1976年是北京十三中的教师,从1974年起被“借调”离职写作,1976年正式调到北京人民出版社当文艺编辑。《班主任》的素材当然来源于我在北京十三中的生命体验,但写作它时我已不在中学。出版社为我提供了比中学开阔得多得多的政治与社会视野,而且能更“近水楼台”地摸清当时文学复苏的可能性与征兆,也就是说,可以更及时、有利地抓住命运给个体生命提供的机遇。

  1977年夏天我开始在家里那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偷偷铺开稿纸写《班主任》,写得很顺利,但写完后,夜深人静时自己一读,心里直打鼓——这不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嘛!这样的稿子能公开拿出去吗?在发表欲的支配下,我终于鼓起勇气。有一天下了班,我到离编辑部最近的东单邮电局去投寄它,要把它投给《人民文学》杂志。柜台里的女工作人员检查了我大信封里的东西,严肃地跟我指出,稿子里不能夹寄信函,否则一律按信函收费。我心理上本来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冒险的事,她这样“公事公办”,毫不通融,令我气闷,于是我就跟她说不寄了。从东单邮局骑车到了中山公园,在比较僻静的水榭,我坐在一角,想作出最后决定:这稿子要不要投出去?还是干脆拉倒?后来我取出《班主任》的稿子,细读,竟被自己所写的文字感动,我决定,还是投出去吧,大不了发表不出来,还能把我怎么样呢?过了若干天,我到另一家邮电所寄出了它。

  《班主任》小说稿在《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部的具体处理过程,我自己并不十分清楚。我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不善公关交际,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把稿子直接送到《人民文学》编辑部去?其实从我当时居住的地方骑车过去只需十多分钟,可是出于羞涩,我还是宁愿花钱费时通过邮局寄去。小说发表出来时已是12月(刊物脱期了)。我从报纸上看见目录,自己骑车到编辑部,没好意思见编辑,直接到总务人员所在的大屋,拿现金买了十本,那屋里的人当时也不知道我是谁。出了编辑部,我赶紧骑车回家,展读那油墨喷香的刊物,心里很高兴。不过,那并不是我头一回闻见自己文章印出的油墨香——我第一篇公开发表的文章是《谈<第四十一>》。

  我从初中三年级起便试着给报刊投寄稿件。

  我已经记不清都投寄过些什么。总之,不是投给“中学生征文”或“幼苗”一类的专栏,而是大摇大摆地作为成年人向报刊投寄“正式”的作品。

  屡投屡退。

  那时候,刘绍棠已经是知名作家,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正引起强烈反响,我们的文坛正孕育着、发生着许多惊心动魄的事,而我对这些事的了解却处于鸿蒙未开的混沌状态。唯一的一次接近成功的情况,是《少年文艺》杂志把我寄去的短篇小说《旗手》打了回来,但附有一封手写的编辑部信件,提了几条意见,让我修改。那个短篇大约是写一次少先队的中队活动,登香山“鬼见愁”,中队旗不慎掉到了悬崖边,于是两名护旗手一个表现得惊慌胆小,另一个则勇敢地爬到悬崖边取回了队旗。素材是取自我们班上的一次少先队活动,但写得非常幼稚。我兴冲冲地修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寄回了编辑部。记不清是石沉大海还是终于退了回来,总之是没有刊出,自然很伤心。

  伤心归伤心,投稿仍未中断。

  到了1958年,我上到高二的时候,才终于在当时的《读书》杂志登出了这篇《谈<第四十一>》。

  寄稿子去时我没说自己是还在上学的中学生,只写了家庭地址。结果编辑部大约以为我是个有修养的成年人,登出后寄给我刊物时,附信请我“不吝赐稿”。我当然“不吝”,但寄去的稿子一定令他们哑然失笑——他们看出我不过是个一知半解的少年人,因此都婉辞退回了。

  我朦胧地意识到,归根结底每个人还得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又过了一年,我不再装成大人样了,我以中学生的面目给刚创刊不久的《北京晚报》副刊《五色土》寄小稿子。我寄去了个小小的快板剧本《王大妈让房》,内容是街道上办托儿所没有房子,一位王大妈主动让出了自己的私房,供办托儿所用。编辑部给退了回来,但在油印的统一格式的退稿信下面,一位编辑顺笔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说:你写得挺生动,但报纸不宜提倡公占私房,你是否另写点别的试试。我很快就“另写”了几首儿童诗寄去,结果其中一首很快便登了出来。编辑并写信告诉我另两首也留下备用,后来不但用了那两首,还陆续登出了我接着寄去的几篇“一分钟小说”。

  后来《北京晚报》副刊召开业余作者座谈会,把我也请去了。编辑见到我只是一个17岁的不谙世事的中学生时,既不惊讶也不歧视,既不吹捧也不苛求,平等待我,一视同仁。他们使我从少年时代便确立了这样一种信念:编辑部取舍稿子只看质量,而并不把资历、地位、名气、背景搁在头里,因此只要我严肃认真地写稿,投寄去便有可能刊出。

  现在偶尔从旧报纸上看见过去发表的“豆腐块”,我总不免脸红,确确实实脸红。

  穿开裆裤的照片,就是那么个性质。

  然而,我就是这么开始我的写作活动的,多么卑微,多么简陋。

  “你看你,又‘鸡啄米’!”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开家独立生活,妈妈看见我伏案写稿,总不免调侃地说:“你这样‘鸡啄米’还要啄到几时啊!”

  的确,笔在稿纸上一格一格地移动,那动势,那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都令人联想到鸡从地上啄食米粒。

  真没想到,我现在竟成了专业“啄米”的“鸡”。啄到几时?怕很难停止了。

  我对《班主任》敝帚自珍,因为那毕竟是我第一篇根据自己的真实感受,写出自己真实认知的作品,我并因此成名,为世人所知。

  《班主任》发表后,读者反响强烈,看到这篇作品的人纷纷给我来信,尤其是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改编成广播剧播出后,影响就更大了。北京一些来往密切的业余作者,也都纷纷给予鼓励,我所任职的出版社的同人们也都为我高兴。大家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创办了《十月》(开头还不叫刊物,叫丛书,实际就是大型文学刊物)。我趁热打铁,在《十月》创刊号上发表了《爱情的位置》,电台也马上就广播了。我又在复刊不久的《中国青年》上发表了《醒来吧,弟弟》,电台又予广播。这些作品虽然“思想大于形象”,但也有读者向我表示,他们在阅读中感受到一种审美愉悦。如有个工厂的工人,打听到我家地址,找上门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发表《班主任》的杂志,递给我看。他在那小说的很多文句下划了线、加了圈,他说那些地方让他感到很生动,比如小说里写到工人下班后,夜晚聚到电线杆底下打扑克,他就觉得那细节“像条活鱼,看着过瘾”。当时文学界一些影响很大的人物,像张光年不消说了,正是他拍板发出了《班主任》这篇作品,此外像冯牧、陈荒煤、严文井、朱寨等,都很快站出来支持。但反对的意见也颇强烈,有人写匿名信,不是写给我和编辑部,而是写给“有关部门”,指斥《班主任》等“伤痕文学”作品是“解冻文学”(这在当时不是个好名号,因为苏联作家爱仑堡曾发表过一部叫《解冻》的长篇小说,被认为是配合赫鲁晓夫搞“反斯大林”的修正主义政治路线的始作俑之作。“伤痕文学”既然属于“解冻文学”,自然就是鼓吹在中国搞“修正主义”了,这罪名可大了)。也有身份相当重要的人指责有的“伤痕文学”作品是“政治手淫”(倒不是针对我的《班主任》,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伤痕文学”绝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也闻之惊心)。更有文章公开发表,批判这些作品“缺德”,我还接到具名的来信,针对我嗣后发表的《这里有黄金》(那篇小说对“反右”有所否定),警告我“不要走得太远”(来信者称他曾犯过“右派错误”,而那之后对他的批判斗争和下放改造都是非常必要的,收获很大,不容我轻易抹杀)。而同时,港、台及海外对《班主任》又大力介绍,有些言辞相当夸张,如说我是“伤痕文学之父”等等。那时候,这样的“海外反响”越多,便越令一些人对当事人侧目。因此我在颇长一段时间里,心里都不是非常踏实。1981年,我应日本《文艺春秋》社邀请访日期间,主办方带我们参观一座日本古代监狱模型时,翻译林美由子小姐“触景生情”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差一点被关起来?”她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在中国呆过的人,根据切身体验,在初读《班主任》时(那时已回日本),确实为我捏了一把汗——这种心理状态,29年过去,不要说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理解,就是我这个当事人,回想起来,也恍若一梦!但以下的事情却绝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在1977年11月《班主任》发表之后,1978年3月,报纸上还刊登出当时最高领导人的讲话精神,强调“两个凡是”,强调要“继续批判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甚至强调“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和“伟大战果”(只是说“这一回”的“文化大革命”结束,而以后必要时还要搞),还说“四人帮”是“极右”,以此阻挠党内外批极左的强烈要求。1978年,《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随之《人民日报》转载,这让我心情为之一振,我意识到这些事情都与我生死相关。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同时“四·五”天安门事件获得平反,我欢欣鼓舞。后来,复苏的文学界第一次评选全国优秀小说,《班主任》获第一名。当时茅盾在世,我从他手中接过了奖状,同时有多篇“伤痕文学”一起获奖。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正式彻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它被指为是一场浩劫。紧跟着,改革开放的势头风起云涌,呈难以逆转之势。说实话,这时候我才觉得悬在《班主任》上面的政治性利剑被彻底地取走了。但《班主任》作为特殊历史时期里,以小说这种形式,承载民间诉求的功能,也便完结。它被送入了“博物馆”(各种当代文学史,或《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这一类的资料性著作),它不可能再引得一般文学爱好者在阅读中产生出审美愉悦了,甚至于,反而会引出“这样的东西怎么会一时轰动”的深深疑问。进入20世纪80年代,想再靠这样的创作路数和文本一鸣惊人,获得荣誉,是越来越难了。

  《班主任》发表至今已有29年。我本不愿重提这粒“陈芝麻”,但最近我从年轻一代那里听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种说,《班主任》的写法,以及一度的轰动,是畸形的文学景观;另一种说,像那样的作品,在适当的社会发展阶段,还一定会卷土重来,是文学史上惯常的一元、时不时会一闪的正常景观。我不能确定他们谁说得更有道理,也许,唯有未来文学发展的轨迹本身,才能确认或否定种种不同的预测。

  我的平民朋友

  崴了的时候我转脑袋看了,圈内的所谓朋友,少了许多,而平民朋友,大体都还依旧

  有评论家指出,我的作品中,常体现出一种“平民性”。远的不说,即如我1992年发表在《收获》杂志的中篇小说《小墩子》,1993年由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拍成八集电视连续剧,于1994年初播出以后,就很有些评论家说,我这个作家真是改不了“旧习”——北京如今有了很多的“摩天楼”,更有不少相当富丽堂皇如燕莎友谊商城、赛特购物中心那样的商场,三环路外出现了多少高楼林立的新居民区,又有几多北京游乐园、世界公园、九龙游乐园那样的娱乐场所,可是,你这《小墩子》所写的人生浮沉,还是小胡同大杂院里的事儿,虽然你这些人物、故事,都鲜明地折射着时代的光影,可在读者、观众面前晃来晃去的,还是“胡同串子”和“土鳖婆儿”……你对他们怎么就那么有兴趣呢!

  是的。我对所谓底层的这些小人物,确实有浓厚的兴趣,而且不只是兴趣,对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我还很有感情,有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已达互为“铁哥儿们”的程度。

  有一回,文坛圈里的一位熟人,偶然看见我在一处街角的马路牙子上跟一位壮汉并坐闲聊,他并不惊讶,而是跟我打个招呼,本能地对我笑说:“体验生活啦!”然后脚不停步地走了。后来他还在某个圈子里的场合,对别的人说:“那天我看见刘心武在大街上体验生活呢!”自然是揄扬的意思。可在我听来,却真是“这话从何说起”,因为那条汉子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跟他交往,实在是与写作无关,也许我的小说中会有些他给予我的无形影响,但我至今并没有用他做模特儿写过小说,他是一个从不看小说的人。

  我自从当上作家以后,也确实正儿八经地去为创作具体的作品体验过生活,在那过程中也和一些人建立了较深入的关系,其中有基层的工农兵,也有干部和知识分子。我和他们当中的个别人,直到如今也还保持着联系,但都称不上朋友。

  我的平民朋友,都是怎么交上的?大而言之,那是因为我原来就是一个平民。众所周知,我曾在一所中学里当了15年的普通教师。中学教师的社会地位,至今仍是“黄柏木磐槌——外头体面里头苦”。我又曾在胡同杂院里居住过十来年,虽然我后来从教师群里“出来了”,也搬进了楼房里住,甚至于享受到了所谓“正局级待遇”,人五人六的好赖算个“角儿”了,可是,我还是喜欢跟那些人们称为“平民”的人交往。至于每一位具体的平民朋友是怎么交上的,那是我和我朋友的私密,我不大愿意公开。

  有的这样的朋友,我也写过。比如我的一位修鞋匠朋友,我叫他郄大哥,我在《私人照相簿》里直接写到他,印出了他的照片,还以他为模特儿,在长篇小说《钟鼓楼》里塑造了一个荀师傅的形象。他不幸去世十几年了,现在,回想起我们交往中的许多琐屑往事,心中还是不能平静。比如,我们哥儿俩几杯“二锅头”下肚,他就会毫无保留地把他心中难与一般人言的烦闷,向我倾诉,有时,他把头晚的梦境讲给我听,他多多少少有些个迷信。其实我也一样,我无宗教信仰,虽基本上倾向于无神论,却也还够不上一个“无神论者”。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要我给他析梦,我也就很投入地为他的梦作解析,解出来,连我自己也很以为然。

  后来看到一篇评论我的长篇小说《风过耳》的文章,这位评论家注意到,我这部小说虽以写“儒林”百态为主,可是也写了不少“平民”。他认为这上下两个层次的人物,都还堪称描写生动,但他认为我没能把这两个层次的人物用更多的矛盾冲突纠葛在一起,是结构上的失败。我小说里写了一个在大科技文化单位里给头头脑脑开车的司机,他住的地方是“平民”聚居区,这样,我通过他把两个层面的生活交错在一起。但这位评论家还不满意,他认为成功的结构,应是将小说的主要人物,比如说副局级的干部,同最下层的人物直接构成“戏”。评论家的意见,我愿参考,但就我本人迄今为止的生活经验而言,我感到北京这个大都会的“上层”和“底层”之间,就单个的人与单个的人相互的交往沟通而言,是并不多见的。当然,所谓“上层”、“上中层”、“下层”、“底层”,都是借用的词儿,因为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家里,是不应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不仅从理论上说凡公民都是平等的,在具体的生存状态里,比如住很宽的楼房和住又小又破的平房的人,家里都拥有相同的日本进口原装大彩电,共享着改革开放的某些成果,也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并不多见的景象。但人们毕竟过着各自那个层面上的生活,在相当程度上,是无直接相关性的,不仅很难纠葛到一起,构成“戏”,而且,有时简直就不甚清楚别的层面上的人是在怎么活动。比如,一位大学老教授,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进入了五星级大饭店,并且进入了其中的“演歌台”,他不禁目瞪口呆,特别是当他想到,这社会上有某些人,成天泡在这类场所,消耗他们的生命,更不禁连连喟叹。同样,某些大款,从豪华轿车上跳下来,进入五星级大饭店,动辄就开瓶“路易十三X·O”,他们也死不理解,一个大学教授家里,怎么就没一件像样的家具,却到处撂着些“破书烂纸”!

  我并不认为,我们这个社会上的一个人,必得越出自己所在的那个层面,去交朋友。就是作家,他可以为写一个表现“下层”的作品而去深入生活,结识一些平头百姓,却也不一定都要交成生活中的朋友。所以,要特别说明的是我一点没有炫耀自己怎么“保持平民本色”,或隐含否定别的作家“不平民”的意思。记得1993年我给《中华儿女》写了篇谈自己现状的文章,编辑突出了我“为了尊严,我不下海”的话,结果就有人来问:“难道人家下海,就是不要尊严吗?”其实我只是说我自己,并不涉及别人。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依靠写作,尚能维持一种有尊严的雅致生活,所以不打算下海。现在我写到这里,也只不过是承认,我确交了些市井朋友,这未必是我的什么优点,我的创作也未必因此就更好,这只不过是提供一点花絮,让关心我的读者朋友,多了解我的一个侧面罢了。

  夏日,在街头巷尾的路灯下,蹲坐着些甩扑克的人群,这情景,许多身份比他们高的人,是都见到过的,如果发现我也兴致勃勃地混迹其中,那当然会讶怪。我和我的朋友,加上他的邻居,还曾在高层居民楼的电梯过道里,摆开小炕桌,坐着小马扎儿,打过一宿的

麻将。小输小赢,插科打诨,让过堂风吹得悠哉游哉的,那情景儿,恐怕“儒林”里能知道的,就不多了。在那里搓麻,一是家家住得都不宽敞,二是楼道灯与电梯的用电,都不与各住户电表相干。你爱怎么鄙夷就怎么鄙夷吧,反正我跟他们在一起,感到是处在一种无大恶亦无大善的自然状态中,这状态很适合我,能调剂我有时为沉重的思绪弄得无比焦虑的心情。

  骑车去野地里,寻找点野趣,这是我和一两位平民朋友的共同爱好。但现在野地已萎缩得所剩无几了。1992年我们还曾在三环路外找到个野撂着的废窑坑,坑边长着不少芦苇,还有些蒲草长在水中,我喜欢芦苇和蒲草,他们就帮我采拔。其中一位为了拔蒲草,索性脱光了跳进水去。那窑坑是漏斗形底,积水里长满了水草,他一下去就往下沉,还被水草缠住了脚,吓得我们在岸上大喊大叫。但他终于浮了上来,摆脱了水草纠缠,还为我拔下了若干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蒲草。

  我还注意到,一般来说,文化人的肢体语言,使用得最多的是手势,而我的这些平民朋友,他们的肢体语言却常常表现在头颈部的摇动上。我就很喜欢我的一位壮汉朋友,说到兴致处,把他那颗大头豪迈地一摆的模样。总而言之,“读”作家朋友,自然乐趣全在读其文章,而“读”平民朋友,那乐趣往往在有声的话语之外,在其生动的肢体语言之中。比如我一位当过消防队员的朋友,他说到不平事,或仅仅是听到我说起委屈,便每隔几分钟重系一次腰带,每次胸臂肌肉都块块饱胀,他言简语罕,这肢体符码的表达,却含意丰富。

  要保持和这些朋友的恒久关系,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主要的原因在我,我自己的事太多,而我的这些事又往往跟他们所忙的事不在一个社会层面上,交叉点太少。所以,有的这样的朋友,我总不去找他,就渐渐疏远了(虽并不淡忘)。比如前些时我跑到南城去找一位这样的朋友,发现他所住的那一片地方,原来是些破破烂烂的平房,现在已改造成了一片崭新的居民楼,我到居委会去打听,人家说原拆迁户只有3/10回住此处,其余的分散到五六个新居民点上去了,哪儿查得出!我只好怅怅而还。当然,我为那位朋友高兴,他一定大大改善了居住条件。或者会有人问:你们不见面时,就不通信么?不打电话么?是的,我和这样的朋友,从不通信,他们也极少和我打电话。你看,如果我搬了家或他搬了家,我们也就很可能失去联系。你如追问:你们这样交往,算得上朋友么?那我要告诉你,相互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朋友,往往是这样的,在文化人之间,也如是,倘失去了联系,心里还是忘不了的。偶尔回忆起来,友情滋味是不减的,一旦又偶然地邂逅,那重逢的快乐,是难以譬喻的。

  一位平民朋友有一天认真地对我说:“总听你说,这个朋友那个朋友,好像你就那么趁(意为拥有很多)朋友。走着瞧吧,等你崴了的时候,你再转脑袋瓜看看,你究竟有几个朋友!”

  崴了的时候我转脑袋看了,圈内的所谓朋友,少了许多,而平民朋友,大体都还依旧。当然,若要以真正深交,能相互理解相互补阙而处之欣欣然为标准,则我的所谓平民朋友,说到底也并没几个。

  友情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朋友之称实不应谬安。什么平民不平民,既是朋友,便无平与不平之分。一条溪水清清爽爽长长流淌,穿越世事,不计岁月,满盈着善意,这便是友谊的象征。

  特别到照相馆去拍下这张照片。当年22岁,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到”了。其实,惊心动魄的人生风雨即将来临,要经受的冲刷还很多很多……

  在北京十三中的15个年头(1961-1976年)使我从幼稚走向成熟。我永远珍惜中学教师这段

青春期的经历。

  2006年4月15日,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演讲。第二天,纽约报纸广泛报道:“座无虚席,夏志清捧场,刘心武妙语惊哥大……”

  我在北京的怀抱中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幼年的我和二哥刘心人在重庆南岸摄(1948年)。

  半个多世纪以后是我抱住了二哥。岁月悠悠,手足之情愈加浓酽。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六十年,那些人那些事

爱问(iA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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