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朵朵
“世上还有什么比鹤顶红和毒蝎子更毒吗？
———有，人心。”影片《夜宴》不断强调这一令人绝望的认识。这也证明《夜宴》在古代盛装的表象下，其精神内核是相当现代性的———即对人类“黑暗之心”作淋漓的
探询、展演，并冷峻注视人类在欲望与惩罚中的轮回循环。影片中，人性的罪恶在欲望的膨胀中上升至非理性的极端，人生的悲剧在一次次的复沓中，永远粘滞着鲜血、恐怖、残忍。
四百多年前的莎士比亚以一出经典名剧《哈姆雷特》，向我们展示了家仇国恨重压下的个体，如何在“生存抑或死亡”的两难抉择间优柔寡断，煎熬挣扎。影片《夜宴》则将这个故事作了东方式的改写：当父亲夺去太子心爱的女人时，太子选择的是逃遁远方，以戴着假面的跳舞来选择遗忘。只有当叔叔弑兄篡位，意欲娶嫂之时，东方伦理的精神内核才让他重振锄恶复仇的勇气。在太子柔弱的特质和宿命般无力的命运中，或许正是他对权力自我逃离的潜隐表达，但这也让他摆脱不了被他人玩弄于股掌间并像替罪羊一样地死去的命运。
对《哈姆雷特》诸多经典桥段的抄袭，似乎可以理解为影片对人性罪恶渊薮的追溯和对悲剧命运轮回的思考。影片似乎颇为迷恋于这种对人性黑暗内心的发微探幽。在这场权力争夺的强者游戏中，只有那些能真正放逐真情，遵循弱肉强食准则的人才能成为“皇冠”的最后拥有者。皇叔篡位之后因为对哥哥的愧疚、对皇后戏弄真情的失望而主动选择了死亡。殷隼因为提醒太子剑上有毒，而被皇后趁机杀死，失去了篡夺皇位的最佳时机。至于内心最为冷酷、残暴、阴森的皇后，对“强权”、“力量”的极度迷醉，让她放逐了她最爱的那个太子，并残忍地毒死了最爱她的皇叔。最后，皇后终于可以拥抱那象征着燃烧的欲望的茜素红染布，来欢庆她的辉煌胜利。但正在她深情怀念她的初恋太子，和那个随着闺名“婉儿”一起逝去的纯真岁月时，一柄无来由的利剑刺穿了她的心脏，迷惑、绝望、恐惧的神情随着那柄丢弃在潭水中的利剑一起消失，一切归于平静。———似乎是喧闹过后的寂静，也似乎是另一个轮回开始前的幕间休息。
在影片颓丧黑暗的世界里，青女成为一抹照拂心灵的理想主义亮色。她的一生都在守护一份绝望的深情。她深爱的太子逃到远方时，时空的阻隔让她学会每晚用梦完成心灵的沟通和灵魂的契合。当她的爱人被流徙远方时，她愿意生死相随。而太子蒙羞受辱，遭受迫害时，她更是挺身而出，“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他，我不会，爱情不会。”最后，她以面具歌舞完成一段哀婉而又坚贞的爱情绝唱，尔后永远安眠于爱人的怀抱。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现实和梦幻的两极间，青女都坚守了一份素朴的真情和纯净的人性。“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对爱情的全心付出终于为青女赢得爱情的尊严和爱人的“不再寂寞”。
只是，在残酷的现实和人心的黑暗面前，一切单纯、善良和理想主义的拯救力量是如此苍白无力，终究难逃迷乱和死亡的宿命。这样，在一种残酷、极端和痛苦的情绪力量中，影片似乎向我们透露了对现代文明世界的幻灭和警醒。当人性的救赎和灵魂的轻盈不复存在，《夜宴》一改冯小刚过往的贺岁片中那种大团圆结局，那种含泪的微笑，甜腻的感伤，连《天下无贼》中道德训诫背后留下的那一缕在绝望中闪烁的希冀也被掐灭，只向观众构造一个虚无、绝望、荒诞、孤独、堕落、阴冷的世界。这时，冯小刚的影片看似离“世界共通性”更近了，开始在道德和哲学的层面探索人类的“欲望”和“孤独”，却离东方民族真实的底色更远了。即便是青竹林的飘逸，黑木桥的肃杀，皇宫的尊贵阴郁，音乐舞蹈的饱满蕴情，色彩造型的华美张扬，也无法救赎这失却民族底蕴的电影之魂。这也再次向中国导演提出严肃的拷问：中国电影要获得走向世界的通行证，难道只能是在形式上堆砌一些民族性的元素，在情节主题上又沿袭西方的几大命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