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文忠
终于轮到我有出远门的机会了,虽然仅只是到北方的一个小镇。
第一次到北方的小镇,感觉没有江南小镇的古朴、婉约,见不到青山绿水,看不到蓝天白云,听不到呢哝软语。但这毕竟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另一种风貌,因此,对漫天土黄色
的小镇有一些新奇感,便不在意其中于我的不适。
夜间的小镇,不多的几盏昏暗路灯,只在空中画出了一小团土黄色的光圈,只能照亮眼前那很小的一块地方。环境太过陌生,行人也太过陌生,我就如同一只飞错了路线的孤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着。从行人投过来的那带着疑虑的目光中发现,我在这北方小镇上,实在如同一个不合时宜的怪物。
转身回到了小旅馆。
在家的晚上,吃过晚饭后,我最喜欢做的就是两件事,一件是看书,一件是爬格子。我给自己沏上一杯茶,拿出一本书,看一会儿,或在桌前写些小文章,每天也只有这个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
书,我带了几本。我打开书来看,是一本文友赠送的集子,我坐着,躺着,看了一会儿,不知文中所言。书在手上,脑子并不在书上。离开了长期形成的固有的环境,脑子不会使了。
我把书弃于桌上,找出笔来,铺开稿纸,想写些什么。却如同看书一样,脑子一片空白。
烦躁便由此而生。
想喝些什么,终于想起,没带茶叶。我找到了烦躁的症结,那就是少了一杯茶。不习惯夜间喝茶的人,是因为茶会让自己兴奋,致自己睡不着。可我喝过了几十年的茶,得到的最大的感受是,茶是静品,怡养身心。
下楼来找到老板,想讨些茶叶,这多少会让水好喝些。老板听说是找茶叶,颇为不快:“我们这儿从来都只喝开水,哪有茶叶?”
一夜都被茶困扰,越是没有,越是想着这茶。
没有出过远门的我,从来也不会想到,就这样被茶在异乡煎熬着。
外面夜深人静,窗外看不到像江南一样如水的月光,夜显得更加地黑。我越发地难以入睡,还在为出门没有带茶叶而耿耿于怀。我早已没有了刚来时的新奇感觉,小镇因为没有茶而被我列入这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情感的小镇;这家旅馆也因为没有茶,成为世界上最没有品位的小店。
茶,就是一种生活,在苦中品味甜、在甜中回味苦的生活。
家乡在徽州,是出了名的茶乡。家里就有好几亩的茶园,那是母亲的园地,从除草、松土、施肥、修剪,到采摘,都是由母亲侍候着,制茶就是父亲的事情。小时候跟着母亲到茶园中干过活,日晒雨淋的,十分辛苦。也跟着父亲学过制茶,大都是夜间的活,整夜整夜的没有休息,特别犯困。“种菜人家吃菜皮,木匠家中凳无腿”,小时候,记得好茶都是卖给公家,留下的很少的一点也主要是为了待客用。自家喝的都是粗茶,不过家乡水冲出的粗茶,也十分地甘甜醇美,父亲说:“有了这千辛万苦,有了这起早摸黑,茶才真正有味”。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茶。
茶,于我来说,早已浸入骨髓和灵魂,浸润于生命之中。几十年了,唯有茶伴我走过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注定会伴我走过一生。
思茶,成了我第一次在异乡夜晚最为深刻的感受。
想起茶,就会想起在家看书、在家写文章时所带来沉浸其中的美感。有时女儿会把茶端过来,轻声对我说:“爸爸,喝点茶,休息一会儿再写吧。”有时妻子把茶端到桌旁,柔情说道:“都十二点了,该早点休息。”这茶的味道该多温馨、多甜美啊!
在外的家乡人,记得最真的是家乡茶。对于长年在外的亲戚,我们要送的是家乡茶,带着浓浓乡情的茶。茶让在异乡的亲人闻到了家乡气息,品出了家乡的亲情。对于来徽州的朋友,我们首先迎接他的也是一杯浓情的茶。茶让外乡人如同回到了家乡。
“送你一杯家乡茶”,这就是身处异乡的我,在寂寞深夜的惟一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