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性光辉和温暖

　　再谈《夜宴》

　　光从电影上看，《夜宴》确实比《无极》要好，也好过《英雄》等武侠闹剧，但是它仍然没逃出中国古装大片固有的命运——又是一个没有人性光辉和温暖的法西斯电影。

　　盒子

　　只需要义仆蚁民

　　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从电影一开场就明白了，先不说那蹩脚的旁白(一下就交代了葛优杀兄、抢太子情人，让这些线索应有的戏剧张力全失)，我一看那些戴着面具、完全看不见脸孔的杀手，心里就是一凉:完了，完了，又来了，中国古装片里的义仆蚁民又来了。接下来，王子的乐人也都戴者面具看不见脸。也许导演和编剧根本不觉得他们需要露脸，因为一来很酷，二来: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都是我手里的工具棋子，你们有什么资格露脸？一场杀戮，只有吴彦祖能让人看清，连那个武功最高强的义仆都没资格露出脸孔，他们从头到尾就像无名无姓的炮灰，只是让主角发展剧情的铺垫。

　　我想起《影子武士》里，德川家康家和织田家的三个密探相会，人物性格个个鲜明，让你感觉到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甚至你会觉得他们也有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还有那个一枪干掉武田信玄的火枪手，真实可爱，令人忍俊不禁。所有这些，都是历史画卷里的该有的温暖和叹息。

　　反过头来，如果我们的大导演们拍《影子武士》，我前面提到的人物肯定一律是面具炮灰，一句台词都没有，早死早超生，为留时间给主角唧唧歪歪而尽忠。

　　随着这些义仆的死去，我的心也沉沦了。为什么？其实还是我们民族内心的奴性所致。在奴才心里，只有主子，只有位高权重的权贵才在历史上有地位，也只有主子配有情感，其他人，不过是随时可以消灭的蚁虫。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卖毒药的接过章子怡的砒霜，一脸“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的表情。唉，说什么呢？拼死一争也好，遁走塞外也好，你又不拿人工资，干吗一副“姐姐我死得好委屈”的表情？

　　于是九人暗杀组自杀的时候，电影院里的我几乎快要晕倒。一个宦官面前，整齐的拔刀，雄壮的音乐，多角度摄影机位，要干的事情和宦官没什么两样——自宫生命。

　　践踏那些人的尊严

　　接下来那个被杖毙的大臣，如同沙袋一样被一群打手在空中接力——为什么要这样拍？这样践踏一个人的尊严？这个大臣根本就没有倾注导演的情感，前面朝堂上的大胆，无非是借口(这个人物也没有任何下文)。与此同时，葛优在看台上说了一句:真残忍。我看不到导演的谴责，我相信观众在笑场的时候，也不过是陪着葛优一起乐而已。

　　并不是说电影的每一场都一定要表现人的善，而是你有没有平衡人物的性格和剧本的性格？这里没有群臣，没有别人的表情，什么也没有，只有皇帝和皇后。这些人哪去了？《角斗士》里的角斗场面，有皇帝的残忍，有路西亚公主的黯然伤神，有儿童的惊恐，也有群众和大臣的反应。《阿拉伯的劳伦斯》里面，土耳其人火车被炸，劳伦斯上校高高在上大开杀戒，也还有对他发愣的美国记者……

　　人的善恶，只是剧本和导演艺术构思的外在表现。怎么能一点情感都没有，让观众玩味这样的滑稽和血腥？也许导演和编剧都觉得，这个段落有力地加强了葛优的残忍和章子怡的犹豫。至于那个大臣叫什么，其他人对这个事情的反应，根本无关紧要。

　　只要有主子就可以

　　再看看那个巨大的朝堂，那些跟在皇帝身后唯唯诺诺的群臣(《英雄》里也有类似的群臣)，只有黑色衣服的移动，没有脸，没有任何个性，只是一群穿着衣服的活尸。还有御林军，还是面具，还是如同机器般移动，就是皇帝死去，他们也没有任何举动，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新的皇帝诞生了而已。他们还是像《英雄》里那群被梁朝伟和张曼玉尽情杀戮的武士一样，最多是拖延时间的炮灰。你有没有看见，始皇帝根本没看过他们一眼？有人肯定会大声地说:喂，拍他们干什么啊！他们就是炮灰啊，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章小姐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辛德勒名单》里面的群众，无论是犹太人还是党卫军，都被给予了充分的笔墨，无论是犹太人在黑暗境遇里的光辉人性，还是在杀戮中弹奏巴赫的纳粹军官，他们无论善恶，首先是人，是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不是一群没有头脑的机器。

　　辛德勒在最后告别的时候，对在旁边仍然手持武器的纳粹军人说，你们应该回家了。于是这群士兵掉头回家，军官也优雅地放下武器，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犹太人乘此机会，上前群殴报复。斯皮尔伯格让观众觉得，他们也是有家的，有兄弟姐妹的，这些人无论有多大罪恶，首先是人。我认为在这一刻，真正体现了斯导的用心良苦。

　　回到《夜宴》，我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夜宴群臣？哪里有群臣？怎么只能看到马精武和黄晓明？其他人，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在皇后获得最后胜利的时候，那个内侍监在高喊:女皇陛下万岁！这时没有任何声音——还是没有人。大群的群众演员在曝光点之外，黑压压，然后哄然一句: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在的时候是他们，不在了也还是他们。所谓的效忠，说到底是没有具体对象的，只要是主子，都可以。

　　主角不会高尚不会爱

　　再说主角。《夜宴》最不可思议的是皇帝最后的自杀，因为导演和编剧不能让葛优这个角色是十足的坏人，一定得是个有善的一面的、有魅力的坏人。于是就让他自杀，自己成全自己，满脸是泪地高尚一把。

　　问题是，高尚是这么高尚的吗？困兽犹斗、呐喊而死就不可以吗？诅咒敌人、高声咒骂而死不可以吗？和王子决斗，沥血而死不可以吗？葛优的角色其实是一个概念的主子，影片安排了大量的情节来表现他是多么的权威:一会观看杖刑，一会关心庙堂

　　章子怡的角色是整个片子里错误最少的，但性格线索依然模糊。从前面一个小时的剧情看，她并不想当女皇，她的委曲求全只是为了报复，和保护自己的爱人无鸾。可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突然说她要当女皇。试问这样处理，除了将这个人物从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境遇急速扯到利欲熏心的境地，又有什么好处？一开始，她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而委身皇帝；面对情人的轻视愤怒地打他的肩膀，面对情人的软弱狠狠地教训；面对情敌，她不无快感地惩罚……一切都是真实的。为什么一定说她要当女皇？

　　做一个女皇就了不起了？做一个平凡女子就不行了？只要是真实的一个女人，观众一定会捧场，会感动。但是一个法西斯电影，是不能这样的，因为群众角色是没有情感的，是符号，是为了特定目的而设立的。而世界上真正的主宰，只有主子，皇帝，老大哥。只有他们才可以树碑立传，他们才值得动用几千万的资金。

　　所以一切都可以解释了。没有感动，没有人性的温暖。没有。

　　只有彻底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