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的人是乏味的

　　———读韩东小说集《美元胜过人民币》■翟永明

　　若干年前，我在南京读到韩东的第一篇小说《利用》，我对他在处女作中已露端倪的超凡洞察力和对文字的控制力感到吃惊不已。今年，他出版了中篇小说集《美元胜过人民币》，收录了他从1994年到2000年创作的7部中篇小说。

　　诗人又兼小说家的作者很多，我认为韩东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美元胜过人民币》这样一个有着古怪书名的小说集，讲述的却都是我们身边时时刻刻发生着的日常琐事。在朱文的中篇小说《我爱美元》中，描述过一个儿子带领父亲去嫖妓的故事，如果说这个情节还有些戏剧化的话，那么在《美元胜过人民币》中，杭小华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嫖娼心理更为平常和准确，对于“原先平淡而温馨的家庭生活”，男人们稍稍出轨，浅尝辄止。“这种微妙的内疚感和歉意在长期的夫妻生活中不可或缺，使配偶们更加珍惜彼此之间的感情”。这是一个男人的视角，韩东微妙而准确地表达出了当今中国普通男人的这种心理，以及他们对待婚姻、婚外情、嫖娼的态度。

　　韩东的小说与他的诗歌一样，透明，清晰，叙述简洁却又尖锐。评论界爱谈论概念，我个人看重的是韩东在小说细节和人物情感上的关注，那样一种不露痕迹的激烈感情和绵密细致的体察，哪怕是一只微不足道的

　　我也喜欢韩东笔下的人物尽是穷途末路者，正可以对照“得意的人是乏味的”。套用托尔斯泰的话就是：得意的人都是相同的，而失意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同。还有一点，我在韩东的小说中从未看到过像我在其他男作家笔下看到的那种男性优越感。尽管有些男性作者在描写边缘女性的时候，表面上有一种貌似同情的腔调，但在字里行间却对女性，尤其是强势女性和底层女性有着一种极深的蔑视（在我看来，他们也是些“自鸣得意的人”）。韩东曾说过：爱情是一种自我牺牲的愿望。这句话可以对应韩东小说对待女性、对待爱情的态度。在中国，有这种愿望的男性太少，把它直接说出来的就少之又少了。正是因为一种态度，使得《我的柏拉图》《障碍》《交叉跑动》等这些探讨当下两性关系的小说，有着不同于别人的气质。对人性、对人与人的关系，有来自自身的深刻洞察和内在的强度，既让人体会人性的冷酷，又让人感觉人性的温暖。

　　韩东说，他最关注的是写作与真理的关系，这也许就是我们所期待的：一个学哲学的诗人所写的小说，它提供给我们的影响是他的诗歌的延续，我想这样的延续对读者来说是意义深远的。